丈夫。不需要丈夫。那些脱离世事、仅仅与少女怀春有关的幻想都已被现实打碎,她自己又一遍一遍亲手捏碎了那些记忆。当她过完三十岁,她就不该再有天真的幻想了。
垂帘代政,不。不要那道珠帘。
她做的是“陛下”,是受得起万民膜拜的天子。
白日在太极殿中,陛下看见了自己的外甥八郎和第五岐,第五岐是侯爵,在行礼时站在八郎的侧后方。他们向她下跪,行臣子之礼。
陛下记得,第五岐是在十月二十二日回的建业。十月下旬,陛下即将践祚,因政务繁忙,未能与第五岐、自己的外甥八郎在谈论公务之外共坐。
陛下记不清是十月二十日还是二十一日那天了,他收到了八郎的问安书信,八郎在信里提到了崔琬。陛下不必读完那封信就已明白,八郎想为崔琬求情。
崔琬是八郎在建业为数不多的朋友。贞和四年,八郎回建业受罚,随后笼居在家,陛下在那时听说崔琬可以进出高平郡王府,还曾好奇过,八郎竟然与崔琬认识么。
八郎后来和她说,乾佑六年,崔琬护送日本国内亲王去卢州,顺便带了长安的美酒去卢州看望朋友崔涤,他们就是在那一年认识的。
八郎既然关心崔琬,陛下就给八郎回了口信,她让自己的侍从告诉自己的外甥:放心,崔琬绝无性命之忧。
陛下从来没有想过要处死崔琬,她答应过给崔琬佛寺,既然崔琬的祖父没住进佛寺中,那就让崔琬自己住进去罢。如过崔琬想要遁世出家,他大可以在佛寺住到老死。
崔琬不过是说了陛下一句“失信”,陛下并不是听不得咒骂的人。陛下只是觉得,崔琬被自己的聪明耽误了,他忘记了如何去做臣子。
崔琬聪明,但陛下希望崔琬的聪明不只是小聪明,她希望他有足够的悟性。她将崔琬关到金山寺,是有意要打磨崔琬的锐气,她是在教导他怎样去做许朝的臣子——
崔琬曾经带美酒去卢州看望崔涤么?卢州尸疫凶猛,崔琬对崔涤也算是情真意切了。崔琬曾给崔涤送过美酒,等崔涤回到建业,陛下会让崔涤去给崔琬送一壶酒,她不会告诉崔涤或者崔琬,那壶酒只是一壶纯粹的美酒。
大概会有人惶恐地以为,那是毒酒吧。
崔涤代陛下为崔琬送酒,如果崔琬能恭谦地谢恩饮酒,那么他喝完酒,就可以离开佛寺了,美酒是陛下对他的嘉奖。如果他怀有怨恨、甚至迁怒崔涤,带着激愤和不得已而饮酒,那么,金山寺就会是他此生的归处。他不会再有机会离开金山寺。
崔琬能不能在金山寺中悟出为臣之道,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至于崔涤,他是将才,陛下希望他能从自己的朋友身上学会何谓天恩——不要做多了将领,就忘了怎么做天子的臣下。天威难测,雷霆或是雨露俱是天子恩泽。臣子唯一需要的做的,就是谢恩。
江表门阀已受重创,陛下不打算继续追究剩下的门阀子弟。江表门阀是许朝南方高门,他们的下场,可以做其他高门的前车之鉴,许朝对高门子弟打杀过度,会使其他高门子弟人人自危。
江表门阀再也回不去当年的风光,陛下接下来想做的,是拉拢归顺的门阀子弟——让天下所有能臣,都为许朝所用。让天下人知道,许朝会重用所有能臣。
周紫麟其实死得可惜,不过按照他的性格,他学不会做恭谦的臣子。门阀子弟中,剩下的足够高贵的子弟,就只有卢仲容和崔琬了。
卢仲容是元凶卢鸿烈的长孙,可是他还是泽晋的丈夫,他不能做罪人。陛下会为卢仲容加官,明升暗贬,将他驱逐出朝政的中心,外放他去潮州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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