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每一天我的某一部分都偷偷消失掉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
第九年年末我的身体机能全面瘫痪,又送去医院抢救。虽然救回来了,我还是没醒,而且之后要继续住院了。
那年的春节我们一家子人在医院里度过,就在病房里,就在我面前,我父亲一边吃饺子一边说:“放弃吧。”
“什么!”我妹妹扔下筷子跳起来。
“放弃吧。”他重复,“放他走吧。”
我母亲只是掩面哭泣并不说话,看来他们已经商量过了。
“我不让!我不让!”妹妹哭喊出来,“我哥还没醒呢,我哥还会醒呢!”
“小冷,这么多年我们都看在眼里,这是个契机,他告诉你,是时候放手了。再继续下去只是相互折磨,你愿意一直骗自己,可受罪的是小满。”
冷平洲说:“您无权这么决定。”
“你又怎么有权决定让他继续受罪?”
“他是您的儿子啊!”冷平洲说:“您应该了解他,这种情况他会放弃吗?他是会轻言放弃的人吗?他怎么可能会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这是谋杀!”
病房里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还是冷平洲说:“对不起。”
吃完年夜饭冷平洲开车送我父母回家,我妹坚持留下来陪我。
趁着没人她爬到床上,整个人蜷在我的身边,凑在我耳边说:“哥,哥啊,醒醒啊,起床啦,太阳都晒屁股了!公鸡叫了,铃铃铃,起床了,上课了!哥,醒醒,醒醒,妈来了,她要掀你被子了!哥,我又尿床了,快起来给我换床单,要不爸打我屁股,哥,哥……”
如果我的眼睛还是我的,我一定会哭。
身体没有知觉,可是心还会痛。那个让人疼痛难忍的器官原来并不长在肉体上。
妹妹哭得直打嗝,她一边哭哭啼啼的一边叫我,慢慢地睡着过去。冷平洲拿被子给我们两人裹好就静静地离开了。
第二天太阳升起,阳光把病房照得那么亮,我觉得浑身都充满了能量。
我试着张嘴,试着出声,试着挪动手指,试着挪动眼球。
然后我才知道这又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错觉。
春节放几天假,冷平洲一直都陪在我身边。
突然有一晚,他幽灵一般从临床上下来,走到我面前。
黑暗中他狠狠地瞪着我,他嘶哑地说:“宁满,你好狠心。”
好吧,这一天终于到了。他终于达到这个临界点,开始指责我了。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还不行吗?如果放血割肉能让你醒来,那我放干自己的血,剔骨去肉,我把自己焚烧给神,我把灵魂也卖给恶魔,换你醒来,醒来和我说说话。”
“你到底在哪里啊,你还活着吗?你还活着吗?你告诉我啊,哪怕是在梦里,你来见我,你告诉我什么我都会照做。宁满,我不行了,我真的要不行了,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
“我不知道,我骗人的,我真的不知道你会选择死还是活。还是你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我们的痴念?宁满,我要知道,我要一个答案,我要一个希望,一个希望……”
他说着说着哭了,这哭声比所有人都歇斯底里。
他像一个厉鬼一样嚎啕大哭,完全没有往日的风度。
看着这样的他,我竟然开起了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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