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上的又是谁?
那具尸骸被浸在雾气里,像浸在野兽的消化液中,满头白发愈发枯败,身上的衣衫破碎不堪,紧跟着皮肤消解,裸露出暗红色的筋肉,紧接着筋肉也被化去了,只剩下一具浸在浊液里的骸骨。
白青崖没有惊惧难安,也没有止步,他又向前迈了一步,将那具横在路上的骸骨照进自己的灯光里。
笼罩在那里的雾气被灯光驱散,地上的尸骸一阵扭曲,化作了一根横倒的树枝。
白青崖跨过树枝,继续向前行走。他又看见了辟动地的头颅、看见了写满血字的遗衣、看见了老朽不堪的尸骸……
但是当这些笼罩进他心灯的光芒中后,便显出了本相——那不过是道边的石块、破旧的幡布,与横倒的长凳。
白青崖心沉意凝,暝雾引起的幻觉与种种惊怖如倒映在心镜中的影,诸相自镜中滑过,却不能扰动明镜。
又过了不知多久,这些幻象不再出现,雾气也似乎开始转淡,他渐渐能够看清道路两侧的树木与灌丛。
此时正是严冬,左右的植物却都生着茂盛的枝叶,只是这些叶片上好像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它们将所有的东西都盖成了灰色。
除了植物,还有被歇脚行人坐得光滑的巨石、放在旁边的扁担、铺在地面上摆着货物的油布摊子……所有的东西都落满了灰尘,但却没有人,也没有鸟雀虫虺。
这些出现在道路上的石块、行礼、长凳等等,都是这条道路还没有荒败的时候,上面曾经有过的景象。好像它们被从那个时候截取出来,一直遗留到现在,落满了数月的尘埃。
如果这些景象与现实相照应,那么他在这条路上其实并没有走出多远,这与他在心中掐算的时间相吻合,此前的一切怪相,都只是那古怪雾气所带来的影响而已。
再往前走,道旁出现了一座同样落满灰尘的茶棚。茶棚由竹木搭成,幡布暮气沉沉地垂着,桌子上摆着粗泥茶碗和点心碟子,碗里有茶、碟子里有饼,吃了一半的面果子滚落在烧茶的炉火旁,炉里的炭才烧了一半,上面还燃着火,可这火也凝滞着,上竟也落了厚厚一层灰,那凝滞的、僵硬的炭火,就从这厚厚的一层灰烬中,艰难地透出一点光亮来,混在雾气里,于是也变得冰冷。
白青崖隐隐听见声息。
那是一个人慌乱的呼吸与心跳声。他顺着声音方向看去,那个声音就躲在茶棚的桌几下面。
那是个头发灰白的中年汉子,他紧紧握着一柄破柴刀,神情惊恐紧张。茶棚里有许多散落的柴枝,这些柴与雾中的其它东西不一样,上面的灰尘很薄,这是从阳世带进来的东西。
这是个误入此地的凡人?
白青崖走过去,脚步刻意踏重几分,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
那中年汉子吓了一跳,举着柴刀“啊”的大叫了一声,对着白青崖就劈了过来。
白青崖一挡,柴刀就飞了出去。
中年汉子蹭地蹬腿地往后退,惊恐嘶叫:“别过来!救命啊!鬼啊!”他好像已经快要被吓疯了,根本听不见白青崖的话。
白青崖施展了一个安神定魄的术法,中年汉子才渐渐冷静下来,瑟缩问道:“你、你是人是鬼?”
“我不是鬼,是途经此地的修士。”白青崖耐心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
中年汉子怯道:“我、我出来砍柴,准备回、回去,就迷路了……我想回家……”
他越说声音越低,说道最后,恐惧中又含希冀,忐忑地看着白青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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