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死,于国礼上重于泰山,于国事上却轻如鸿毛,他死得声势浩大,却也死得无声无息。
他想的也不是他晋王府的僚属。他们本就领朝廷的俸禄,他死之后,他们大可以改换门庭,换一个地方继续为朝廷效力。天下之大,哪里不是出路?若是有幸攀上了一枝高枝,往后顺风顺水,飞黄腾达,或许比在他身边时还要好上百倍。
他无父无君、不忠不孝,枉读了圣贤书,白费了经纶策,临死之际,满心满腹,想的只有他的阿皎。他死之后,他的阿皎在草原、在大雍,在朝中、在军中,在这茫茫天下,就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还有谁再为他遮风挡雨呢?
他撑着一股劲,提着一口气,攥破了拳头,咬碎了牙,使尽了全身的力气,闷头向前走去。他的手脚、血肉、骨骼,他全部的身体,好像都在这一步步的跋涉中,被无穷的黑暗熔掉了,只剩下这最后一股劲、最后一口气,踉跄着,飘摇着,仍在不屈不挠地向前。
什么东西攀住了他,被他挣开,又攀上来,他又挣开。无数的哭声、笑声、叹息声、痛骂声从他耳边掠过,终于,黑暗之中现出一道狭窄的亮光,他不顾一切地向前几步,奋力睁开了眼。
天可怜见!他瞧见一双眼睛,他的阿皎的那双眼睛,没有孤独的、可怜的神色,他从这双眼睛当中,只瞧见淡淡的惊喜。
“殿下醒了。”
张皎正弯着腰,两眼瞧着他,惜字如金,只说了这四个字。刘瞻微觉失落,从中努力分辨着他的声音、语气和平日有没有什么不同。他眨了两下眼睛,慢慢清醒过来,随后,一阵剧痛从他左胸当中传来,让他忍不住想要呻吟,可见张皎正在一旁,还是咬咬牙忍住了。
胸口上好像压了一块石头,他用力地喘息着,却好像仍吸不太进气去,只能更用力地喘着,连他自己都能听见自己这一下下沉重的呼吸声。
他喘了片刻,露出一个微笑,从床上费力地抬起了手,却被张皎握住。
这是张皎第一次主动握他的手,刘瞻怔怔,随后心头一热。他张开嘴,缓缓唤道:“阿皎……”
他一开口,便觉喉咙像是生了锈的轮轴,彼此吱呀呀地摩擦着,传来一阵疼痛。他下意识地偏过头想要咳嗽,可张皎却轻轻按在他肩上,“殿下伤了心脉,暂且忍忍,先不要咳。”
刘瞻只得生生忍住,可咳嗽忍住了,肋下剧痛却逼得他恨不能重新昏过去。他尽力不发出呻吟声,可呼出的每一口气都颤巍巍地抖着,张皎听见,神色担忧地瞧着他。
影二没有杀心,那一剑其实出手不重,可刘瞻本就体弱多病,不比常人,又被伤到了心脉,几次没了呼吸,全靠老参吊着,几个军医没日没夜地忙了数日,才堪堪将他救活过来。
张皎知道他疼得厉害,可军医先前已嘱咐过,以刘瞻这副身体,能救活已是不易,麻沸散一类的汤药虽可止痛,可药性猛烈,决不可用在他身上。虽然疼痛,也只能自己忍着。
张皎帮不上忙,只得问:“殿下想喝水么?”
刘瞻瞧见他面上担忧之色,已暗道这些苦吃得也还算值当,听他又要喂自己喝水,心中更觉感动,想也不想便点点头。张皎转身从一直温着的壶里倒了一杯水,轻轻托起他的头,倾斜着杯子,把杯沿搭在他唇边。
刘瞻就着他的手喝下小半杯水,便摇摇头,喝不下了。他胃里好像顶着石头,积得满了,一点东西都下不去。张皎把杯子放回在案上,“殿下稍待,我去将消息告知诸位将军们,换水生进来照顾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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