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进一口气,咬一咬牙,随后忽地用力直起了手臂,拿两手撑稳了身体,低着头“嗯”了一声。声音很轻,轻得好像睡梦当中的一道哼声似的,可毕竟能听得真切。
天啊!
刘瞻挣开搀扶的宫人,两步抢上前去,又想去搀他,可一伸手便瞧见自己满手的鲜血,是方才只在张皎身上扶了一下时沾上的。
他怔了一怔,两眼当中忽地涌上泪来,知道是在宫中,强自忍了下去,可心里仍一阵阵地发绞,垂下了两只沾血的手,一时哪里都不敢再碰。
见状,大理寺的人忙又上前帮忙,一人两手托着张皎腋下,重新扶他站起,放在另外一人背上,对刘瞻不无讨好地道:“殿下,他腋下没有伤口,可以扶着此处。”
他们见刘瞻面色有异,生怕他迁怒于自己,将火撒在自己身上,于是颇为殷勤地又道:“他无法自己走动,殿下若不弃,便让下官将人送回府上吧。”
刘瞻缓缓敛去了神色,冷冷道:“不好太过劳烦诸位大人——送至宫门便可。”
几个宫人也上前帮忙。几人一起将张皎扶上刘瞻停在宫门口的车架中后,大理寺的人仍不放心,对刘瞻一揖到地,“臣等也是奉命行事,还请殿下千万勿怪。”
先前雍帝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审问出个一二三来,连大理寺卿李贞元都不敢有些许怠慢,他们岂敢不尽心竭力?可是一转眼的功夫,雍帝便大手一挥,赦免了此人,竟然不再追究他刺杀大将军之罪了。此人深得晋王看重,瞧着晋王的脸色,恐怕此事未必能够善了。
可怜他们只是芝麻大小的官职,俸禄低微,有朝一日竟然能夹在陛下和晋王中间,两面择一开罪,当真是三生有幸,祖坟上冒了青烟。幸好晋王一向宽厚,稍一细想定能明白,为难于他们这些卑官毫无道理、也无用处,只是白白泄愤而已。
谁知刘瞻闻言只冷冷一笑,随后上车便走,竟是没有答应,只留下两人站在原地,一时间面面相觑。
上车之后,张皎似乎支持不住,刚被人放平便昏睡了过去。刘瞻让人放缓了车架,坐在一旁,一声不出地瞧着他,过了一阵,抬手替他把被血痂糊在脸上的几缕头发轻轻拨开。张皎皱皱眉,却没醒来。
刘瞻想要握他的手,才发觉他十根指头都折断了,正高高地肿着,泛出骇人的紫红色,好像皮肤下面被血撑得满了,扎一个口子,里面的鲜血就要炸开。可仔细瞧瞧,他手背、手指上分明已有了一些细小的伤口,想来是用刑时被刑具无意间擦破的,红色的血从正从那里面缓缓地淌出来,不紧不慢的,倒是没有先前预想之景。
刘瞻低着头,拿手指将血迹抹去了,随后便见伤口里又涌出新的一条血线,又伸手抹去。可张皎手背中的血好像一根红色的丝线,同他较劲似的,锲而不舍地又从伤口后面探出头来,截断一截,又冒出一截,无穷无尽,仿佛这具身体当中全部的血都结成了一根根这样的线,正一股、一股地从上面的每一个缺口当中爬出来,越爬越远,像抽丝、像剥茧,将他整个人抽得空了。
刘瞻又擦过几下,仍擦不干,两眼当中忽地淌下泪来。
他心中涌起一股恨意,像是行军时的金鼓声、号角声一般,在他两耳当中轰隆隆地响着,声势甚是浩大,一声声地催着。可这恨落不到实处,像是空中的飞絮,水中的转萍,让风一吹,便漫天而舞,让水一荡,便四散漂泊,轻飘飘地着不上力,也生不出手脚、根脉,不知该附在谁的身上。
他该去恨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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