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多久,这些士兵就会将他的家团团围住,破开他的家门,举着火把、提着弯刀直冲进来。他倒不担心他们会杀死自己,当日在木昆城中,刘瞻已信誓旦旦地向他做了保证,无论议和成功与否,都保他日后的荣华富贵。
他活了这样一把年纪,别的不敢说,但自问看人还是准的。瞧刘瞻面相,他并非奸猾之辈,料来说的话当有几分信用,并非是诓骗自己。况且刘瞻的用心,他也能猜出一二。
当日刘瞻对他颇为礼遇,除去想要借他之手,促成两国和谈之外,更是当真有同他交好之意。夏、雍两国原本便语言不通,文化殊异,加之雍人世代耕种,要这漠北之地也无用处,因此这一战雍人虽然取胜,最后却多半仍要再退回长城以南,对葛逻禄旧部当以抚为主,不会屠戮盈野,结下两国血仇。
只要他诚心归顺,雍人为示宽大之意,对他们这些人,定会善加对待。他即便从此再不能大富大贵、参议政事,一时片刻倒也不会有性命之虞。这一点,他相信无论是刘瞻,还是远在长安的雍帝,心里都十分清楚。
他还知道,刘瞻就是知道他明白这一点,当日才会那般爽快地将他放了回来。当日刘瞻曾说他是“识时务的人”,这话确实没有说错。
想他孟孝良不但识时务,而且还是贪生怕死之辈,那日当着刘瞻的面,竟是多一句硬话都不敢说。在雍军帐中那些时日,他没睡上一个囫囵觉,生怕刘瞻变卦,不再将他放回城中。后来终于回城,见了狄震,被他稍一恫吓,他便恨不得吓得魂飞魄散,多亏紧紧提着屁股,这才没当场屁滚尿流。
大门处传来响声,是雍人在拍门了。孟孝良端坐不动,不无自嘲地想,刘瞻放他回来,的确是知他甚深了。
他实在是太怕死了,为了苟全这一条性命,对着人摇尾乞怜,那也不在话下。可死人人皆怕,换了旁人在他的位置上,难道就会做得比他更好不成?从鲁男被杀之后,他便始终唯唯诺诺,狄震说什么,他便应什么,终至今日这不可收拾的地步。大局隳坏,他固然罪责难逃,但满帐大臣,又有谁不是这般?
哗啦啦一声,门板被人卸开,雍人的脚步声传进院子里来了。窗户外火光通天,映得屋中一片红色,像是鲜血一般。孟孝良低头看着右手边的一柄宝剑。这剑已有十余个年头了,可他迄今未曾拔出过几次。宝剑出鞘,便要饮血,拔它作甚?
狄震若知道他投降了雍人,定不会轻饶了他。只要狄震一声令下,一盏茶的功夫,他豢养的那些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刺客,就会无声无息地出现,砍下他的脑袋,就像对鲁男一样。可如今狄震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也难保了,岂有余暇顾及于他?至于门外的这些雍军,虽然粗鲁了些,却也是友非敌,他们接了刘瞻之命,是决计不会害他的。
国家虽破,可他自身的性命,倒是不怕不能保全。他身为汉人,和狄震本就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况且这些年来,狄震又有何恩于他?那些个主辱臣死的忠臣戏码,倒也不必硬往他身上去套。
可是、可是……
孟孝良看着宝剑,宝剑也正静悄悄地回望着他。隔着一层门板,脚步声甚是急促,雍军已打开了前厅的门,再穿过一间屋子,就要到他房中来了。孟孝良手抚宝剑,喃喃自语道:“老天……我北度长城,已做了一次贰臣,如今还能再做第二次么?”
他听着屋外的动静,像是被人抽去了骨头,变成一滩黏糊糊的水,从床上淌到地上。过了片刻,他踉踉跄跄地跪起来,抬手摸到床上的剑,把住剑柄抽了一抽,手上湿滑,没抽出来,又试了一次,这才颤巍巍地抽出剑来拿在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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