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忌胸中怒意还在翻涌。
容家到上一代时已无爵位可承继, 势力确实不比当年, 可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一个无根无基的解元敢悔容家的亲事, 容家若要真想收拾他, 有的是法子。
怎会任由容朝华受此折辱?
是因她父亲没有官职,要靠家族供养?还是因为她母亲连年生病,所以才没人给她作主?
在发怒的那一息间, 他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替容朝华收拾那个负心汉。光是收拾负心汉还不够, 家族不肯张翅庇佑她, 她往后又该如何?
裴忌越想越远, 倏尔知觉。
他为何要这样生气?
她帮过他, 他已经回了礼。
她有所求, 他也帮了她的忙。
裴忌自幼在太后身边长大, 自晓事起便从太后的身上学会了追根溯源。
人害怕是因为什么, 愤怒又是因为什么?只要知晓因由,这些情绪就能消解, 就能战胜。
在余杭时,他以为是针诀是回礼,后来又以为依她所求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直到此时此刻,他端坐在御桥上,听说她精心挑选的未婚夫婿在中解元之后退了亲,顷刻胸中怒火横生。
而他甚至还未从她眼中窥到一丝郁色。
她目光落在天边,眼中不仅没有郁色,眸中还有些微的笑意正在闪动。
裴忌望见她目中的笑意,心口怒火波平雪消。
护卫继续禀报道:“容家举家进京,容三姑娘是与她母亲一同住在母家的。”
殷家提前买下了宅院,还在上京几家老字号中替容三姑娘打头面做衣裳,又安排了车马玩乐等等杂事,想方设法的在哄着外甥女开心。
裴忌听在耳中,觉得殷家倒还像个样子。
他转动轮椅向前一步,本来隐在御桥汉白石的栏杆后,这会儿显露半身,隔却数十步望着她。
冻玉似的冰面被余霞映得一片深红浅紫,朝华驾着冰车,仿佛行在锦霞之间。
她当是头回滑冰车,这么个不惜余力的滑法,都不用等明天,今天晚上必要手臂酸麻。
护卫一直站在裴忌身侧,久久都等不到主子的命令,于是他时不时用余光扫主子一眼。
看到第三眼时,裴忌张口:“有何事?”
护卫挺直身体,目不斜视,诚实回道:“在等主子的吩咐细查容三姑娘与沈聿退亲一事。”
裴忌声音平淡:“既然知道,去办便是。”
分明已经察觉了自己的怒意,可这怒意不但没有消解,甚而……越想越怒,越想越觉得她受了委屈。
这种感情既陌生,又心惊。
裴忌的胳膊搁在轮椅扶手上,腿上盖着轻裘,坐在御桥桥顶,一直等到天际夕阳将尽,一直等她调转冰车滑回去。
等那狐白锦裘的身影远远消失在冰面上,他这才略动了动。
身后不远处侍候的护卫立时走上前来,一人一边抬起竹轮椅,绿衣小太监快步跟随在后:“主子,要不要去暖阁?”
“不必。”
小太监又问:“那主子是去昭阳观?还是回公主府?”
太后对女儿极尽宠爱,公主府选址就在宫苑外,就在这片湖边,山景水景都能与皇宫共赏。
公主府还未建成,昭阳公主就远嫁和亲。待她从北疆归国,又去了紫宸观出家,那座金碧辉煌的公主府她一天也没住过。
太后将这座府邸赐给了外孙,裴忌十五岁之后便离宫住进了公主府。
昭阳公主回宫后,还住在年少时父母为她在内苑修建的昭阳观内,脱下黄冠道袍又换回了公主装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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