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两天前一样远远地站在那棵最大的梧桐树下,低着头像是在等人,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落叶。
那时候他以为周景真的来找他了,呆了两秒之后胸口就升腾起小小的雀跃情绪,图书馆也不打算去了,抓紧本子就往树下跑。他都准备开口叫弟弟的名字了,眨眼却不见了周景的踪影。梁晨在离那棵树二三十米的距离停了下来,茫然地四处张望——梧桐大道一条大路到底,除了路就只有树,几乎没有拐弯也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他掏出手机想都没想地给弟弟打了个电话——放在平时他决计不会这么做,随时随地有事没事的语音通话那是万分亲密的人之间才有的特权,他还是有这点自知之明——周景显然也有些吃惊:“我在公司,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他压下声音中的颤抖:“你,你注意身体。”
如果第一次还可以说是太过疲累和思念引起暂时的心悸怔悚,之后接二连三的第三次、第四次只能将梁晨引入唯一一个合理的猜测——自己很有可能,走上了梁莉的老路。
他陪在患有精神疾病的母亲身边十八年,梁莉从最初偶然的情绪失控发展到全无理智不打镇静剂就发狂伤人,中间的每一个进程他都无比清楚。幻觉的产生只会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严重,到后面影响正常生活,将人完全拉入与世隔绝的虚假世界之中,最终将生命力消耗殆尽。
想清前因后果的这一刻,巨大的恐慌密密包裹了他,绝望的阴影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宣判激得浑身发冷。梁晨木然地坐在宿舍的书桌前,不停地想为什么会这样我不要这样我不想疯。
我不能成为梁莉那样的人。
那天起梁晨有了个笔记本,每天记录看到幻觉的次数、时长,以及随之出现的症状。这些幻影,这些幻影全都是周景,梁晨称之为“他”。从只在远处出现三四秒钟就消失到后来离他越来越近,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他”被添加了越来越多的细节,也变得越来越像真的。梁晨最开始还能勉力做到对幻象视而不见,随着幻觉发作得越发频繁也逐渐力不从心,更何况今天“他”还跟他说话了,这在以前从未发生过。
梁晨收起笔记,仰在椅子上望向天花板,不能这样了,自己应该去看医生。
“他”第二次尝试跟梁晨说话,是梁晨刚从医院出来的那天下午。
他请了半天的假,用打工的理由骗过室友,挂了附近一家医院的精神科。下午的小医院人很少,接诊的医生很耐心,让他填了几张测量评估,又问了他不少问题,最后告诉他治疗的过程可能会反复且漫长,前期用药也只是尝试性的,不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需要病人和医生配合慢慢摸索出疗效最好的组合。此外很多注意事项需要身边的人知晓,下回复诊最好有家人陪同。
梁晨沉默了一会儿起身道谢,拿着药剂的处方走出诊断室。出了医院他才发现自己在十二月的初冬出了一身的汗,最里面的汗衫湿透,黏糊糊地贴在背上。他讨厌医院,自从弟弟离开后,初高中青春期那段本该年少恣意的时光,除了学校和家,医院是他去得最频繁的地方。他对医院的记忆就是每月两次拿着单子买药凑钱的窘迫,是隔壁王婆婆令人胆战心惊的突发事件电话,是住院部外绿白的墙壁和驳了油漆的长凳,是弥散不去的消毒水味躁狂病人的嘶吼和砸门的框框声,是梁莉苍白的脸庞和望向他的陌生眼光。
走到大街上在人多的路口站了几分钟,梁晨才终于缓过劲儿来。等公车的间隙他坐在车站的休息椅上翻出药品的说明仔细阅读,在照看梁莉的时候他差不多熟悉了大多数常见的二代精神类药物,没想到现在自己也开始需要它们。准备将药收起放进背包时候他又看到了周景,就坐在他旁边的空位上,离他很近很近,和这个时节的高中生一样穿着普通的卫衣牛仔裤,脸上却不是一贯的冷硬。
“怎么了?”“他”伸手想要摸梁晨的脸,却在对方躲避的动作下委屈地瘪了瘪嘴,改为小心地碰了下梁晨的衣服:“哥哥不想我吗?”
梁晨猛地把上半身往后撤了一大截,盯着脚边的地砖急促地呼吸,拼命告诉自己这不是弟弟,“他”只是个虚假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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