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嚎啕到现在能忍住哭,也算是大有进步。
荀柔借着灯光看看,除了脸蛋红彤彤,没什么伤害,洗得也干净,于是轻轻摆手,让亲兵自去。
他也不多说,从案边竹笥里取出一盒香膏,给小孩脸手都涂一遍。
小孩眼泪渐渐收住了。
荀柔抽出一张白纸,写下《樛木》,将小孩抱在怀里,一句句教读。
行路辛苦,不几遍,小孩就眼神朦胧,小鸡啄米,蹭着他衣襟,牵着袖子,昏昏欲睡。
榻边有一块垫了厚厚马草的苇席,荀柔抱起小孩放到席上,扯过榻边搭的一件绵氅盖住。
五岁的男孩,也是颇有分量,就几步路就让他有点喘。
荀柔就榻边坐下歇了口气,等小孩睡得安稳,才慢慢起身,回转案前。
养儿方知父母恩。
他原本没想养这个孩子,但兄长心意不忍辜负,便想养便养吧,日后不必出征,养个孩子也不多难,哪知道是他想得简单了。
荀柔搓了把脸醒神。
来往信使已确认,幽州牧刘玄德已至易水北岸,明日就能相见。
前来路上,他同谋士们商量过与刘备的会面,但实际上,所有人里最了解刘备的,是他本人。
不逆亦不驯,作出此论断的,也是他。
带着戏志才来,一方面是会面时候,要有人从旁补阙,免得一时疏漏,遗下问题,另一方面,也是为他数年忠勤,在河东辅助段煨,外防匈奴、羌氐,内协荀铮发展织造,善战无功,缺少实绩,不好升职。
他信任阿兄,然而刘备?
百折不挠的昭烈帝,至五十岁还壮怀激烈的昭烈帝,能以弱势抗衡曹操的刘备,究竟看如今天下归一的局势?
荀柔并不欲以恶意揣测刘备,却不得不从最坏处想。
原本不该将小孩带着跋涉的,然而……
“这是我兄刘伯安之子?伯安兄竟还有子嗣尚在!”
刘备看着稚嫩的幼童满脸悲喜交加,而荀柔则仔细分辨着他真实情绪。
易水清寒,水边宴会与以往旧宴并无不同,只是稍稍增加北地风俗,比如衣服帐篷毛绒绒的边缘,以增趣味。
荀柔相信,若是自己什么都不做,可能在几天愉快交流过后,什么也落不了实地,就被礼送南归。
他不可能久留幽州,刘备当然知道。
长安对幽州鞭长莫及,刘备当然也知道。
哪怕一时定下契约,到需要时候,就能找到一个理由打破。
在这一点上,大概是刘备与曹操,最大不同。
这一路,荀柔将刘备取得幽州的过程,反复想了一遍又一遍。
刘玄德固然“顺势而为”,可是也非全无破绽。
刘虞攻打公孙瓒,刘虞胜公孙瓒,刘虞与公孙瓒和谈,公孙瓒反杀刘虞,刘备为刘虞报仇。
事实上,从整个行动链一起看,很容易能看出刘备在其中因势利导、煽风点火、隔岸观火、黄雀在后的意图。
刘备并非刘虞谋主,乱世之中,这些作为并不算什么,相反,几乎足以证明,刘备是个有道德底线的人。
幽州混乱非一日,刘备积累也非一时,然而却一直忍耐,到刘虞犯蠢无可挽回,才终于而动。
荀柔自忖,若自己与刘备一般情况,未必有一样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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