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暴死在里边,就要去喊人,萧楚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出来,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胸口也还留着几颗水珠,慵懒缱绻地滑下一道水痕,没入衣领中。
大抵是真的在京州待了太久,他身上那股子野性已经褪了干净,现在与那些京州的膏粱子弟看上去没多大区别,他甚至还要更轻薄佻达几分,不讲究那么多的含蓄。
萧楚擦着头发走出浴堂,抬头望了眼月色。
若问他念不念雁州,那还是念的,日日念夜夜念,好像闭上眼就吹来了边塞的劲风和黄沙,雁州和北狄就隔着一片广漠,坚韧的天秋关立在飞扬的沙尘之中,身后驻守着数万雁军。
他曾经也是那其中之一,他有数不清的战友在黄沙中被埋没了身躯,但雁州人世世代代都把这视为光荣的殉葬。
萧楚入京之后,送回雁州的信中鲜少提到过京师,这是他始终不敢直面的东西,为什么他甘愿成为受人鄙薄的枯木朽株,沉入京州的这口沼池中?
因为这片天子脚下的土壤,已经支撑不了他的信仰了。
萧楚手里还拿着裴钰的折扇,他的指腹滑过嶙峋的扇骨,按住了它最脆弱的地方。
上一世死前,雁军归降了北狄,他的故乡也因此而遍地尸骸,这件事情来得太蹊跷了,他得到这消息后,起初发了疯似地想要报仇,他想到了梅党和清流党的许多人,也猜到了裴钰下的狠手,还有那些在京州的池沼里摸爬滚打的朝官,似乎每个人都参与其中。
最后他发现,这些烂疮的源头,是深宫中的那位天子。
所以他要反,他要掀翻这潭泥沼,改天换地。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为此他要长成雁州的鹰,他要比雁翎刀的花铁更坚硬,他要替雁军遮风避雨。
他要用尽一切手段,保护他的故乡。
第10章 相讦
裴钰醒转的时候已是次日酉时,他的高热已经退下了,身子也不再发烫,只是气血尚不足,头还是有些发昏。
萧楚的房中很清凉,漫着一股梅花香气,似乎还加了点安神香,像一双手温柔地抚平了他心中的焦躁。
裴钰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浸在这安心的气味里,昨夜的记忆慢慢回笼,裴钰顿时面色一僵,赶紧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袍,果然已经被换过了。
巾帕擦过的每一寸肌肤都想起了那些触感和气息,就和这屋中的梅花香是同一般味道,从这气味里他依稀记得了些琐碎的片段,从白樊楼到这间厢房的种种,包括借着酒劲,他跟萧楚讨要的拥抱。
不对……
还有马车上,他无意间漏了口风的事情。
他说了望仙台。
裴钰的头脑中惊雷乍起,霎时空白一片,不敢再继续回忆下去。
萧楚回答了什么?他会不会……已经知道自己重生了?他把自己关在此处是要做什么?
他会……杀了自己吗?
这惊雷还没把他劈明白,萧楚就哼着曲推门进来了,他腰间别着玉扇,手中捧着个青绿色的茶盏,往外冒着热气。
裴钰刚发了一夜的高烧,尚没有什么力气,见萧楚进屋,就勉强撑起了身子。
他实在不想在这个人面前再有更多狼狈的姿态了,太丢人了。
萧楚见人醒了,就调侃他:“本侯一来你就醒了?莫不是心里在念叨我的大恩大德。”
裴钰眼神恹恹的,尚虚弱着,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进屋前应该先问问。”
萧楚似笑非笑地看着裴钰,说:“这是我的寝屋,我问什么?”
听萧楚还是应答如常,裴钰稍稍松了口气,继续装作不想搭理萧楚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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