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钰吐出了许多黄水,味道酸臭刺鼻,她边吐边打开水龙头,将吐在台内的东西冲去。顾微庭跟着她的脚后跟来,来了也束手无策,只能帮她把头发挽起,给她的背上来些微弱的力量。
一日泛恶心两回,顾微庭当她有孕。
甄钰吐了五分钟,吐到后头,气力全失,两腿支撑不住,虚弱的身子晃了一下。顾微庭站到她身后,从后扶住她,问:“吐过以后好些了吗?”
甄钰摇头,弯下腰,含清水漱酸涩口腔,道:“还是觉得恶心。”
“先回床上去。”一直站在这里吐不是办法,顾微庭腋着甄钰回房间。
上楼梯的时候,闻到一股从厨房里散发出的油烟味,甄钰腹内一翻滚,嘴唇一翕,往旁边哕了团水。这一歪头,额头冷不防撞到了墙壁,甄钰抬手掩住额头喊疼。
顾微庭拿下掩额的手,只见粉白的额头,磕起了一大块青紫色的疙瘩,他往疙瘩吹凉气:“我抱你上楼。”
一楼的娘姨忙得不可开交,一面拿工具清扫,一面找来痰盂、煮个鸡蛋送上二楼去。
有痰盂在手,甄钰用不着起身去洗手间吐。
痰盂拿到手不过十分钟,甄钰打个嗝,往内又吐黄水,面容徒落得惨淡,脸颊似乎也减了肉,仿佛下一刻要弱去,两只脚同时一颤一颤的。
顾微庭作速剥了鸡蛋,用纱布包起,轻轻揾在发疼的疙瘩上。热乎乎的鸡蛋在伤口上揾着,甄钰略觉清醒了些,接过鸡蛋自己揾。
何时见过精神消耗如此的甄钰,顾微庭心疼,将人搂抱在腋下,拢住她的手,道:“是我害苦了你。”
“不一定是孩子。”趁着恶心感暂时淡去,甄钰软绵绵地靠在顾微庭怀里,“才一个月,反应不应该如此大。”
“体质不同,反应也是或早或迟,这一个月你担了不少惊,也受了伤……我昨日还夹着怒气与你弄了许久……”
悔自己疏忽没有照应好甄钰,顾微庭恼己恼得不可名状,话锋顿敛,说不下去了。
“顾老师这么一说,或许还真的是因为怀了孩子,孩子不满顾老师昨夜那么粗鲁,欢欲过度,所以生气作祟,谁知作祟害的是我。”痰盂底部贴着肚子放,甄钰默认自己怀了孩子,怕痰盂的凉气入腹内,她忙将痰盂移到大腿上。
“是,都赖我昨日意气用事。”顾微庭想让甄钰心里上能好受些,什么责任往身上揽。
甄钰想笑,却没余力去笑,两道水盈盈的眼光,与顾微庭对视。
顾微庭的眼光过于灼热,甄钰接不住这份灼热,眼珠子一转,看向窗帘去了。
窗子开了一道缝,风从缝隙里钻入,帘子微微飘动,投在地上的影子也微微动。
影子映在瓷砖上,颜色灰中透蓝,似烟雨天下青石板的颜色,甄钰心镜淡淡,忽厌尘嚣,思绪随着风飘远了,来到了初次杀人的那天。
梨花月下的青石板,也是这种颜色。
甄钰说话声低低的:“一个月,这么小,拿爱克司光镜也看不到吧,来得有些突然,不过也好在早些发现了,要不我就要被顾老师送到国外去上学了。要是被送到国外去才知自己怀了孩子,那可就惨了,到时候只怕顾老师疑我淫性大发,与别人交好,不认这个孩子。我不怕顾老师不要我,但我怕顾老师不认这个孩子。”
孩子无辜,生下来没有人疼爱也罢,还要面对世间的种种疾苦,倒不如死在肚中,永不见光明。
甄钰在腹内这般想,不觉泪光溶眼。
精神无复往时的充实,不掇气的说了一段心腹话后,嘴眼都慵懒。
顾微庭悲不能仰,裹住甄钰的一只手,板了脸,不许她说胡话:“我会一直信你,甄钰,过几日我们点蜡烛,让你名正言顺与我在一起。等时机到了,你心里愿意了,我便娶你,我不会不要你,更不会不认孩子。”
甄钰抿紧嘴,不回顾微庭这段话,事实上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嘿然等恶心感再涌到喉头,没有等到,便把鸡蛋丢进痰盂里,道:“顾老师,我想睡一会儿。”
顾微庭接过痰盂放在地上去,甄钰徐舒玉指,攥着顾微庭的一根手指,在拽住一个枕头放在肚子上,矇矇眬眬地躺着。
顾微庭侧坐在床沿上,对帘无言,甄钰不眨眼继续看界限分明的帘影,道:“顾老师,我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报纸上如何骂我,我都不在意,我只想快些结束过去的事情,我好累了。”
甄钰急而求人时声音颤颤,如泣如诉,到最后声嗤然如裂帛,泪下两行,顾微庭闻之胸中积气,俯下脖子,吻去泪珠,道:“我知道,再忍忍,很快就结束了。”
……
每次要写呕吐的片段,自个儿就会在前一天吃错东西,然后想吐。
我三天没登上来了,以后如果没在评论区说不更就是登不上来……
下周一课程就结束啦。
第242章!!
顾微庭第二日便着手准备点蜡烛之事。忙碌之际,不忘联系当红报社,将刘守丰的稿子送上,并定在点蜡烛那日发稿。
为点蜡烛一事,顾微庭特地拜访刘守丰,问他能否玉手再挥,为他写首诗。
诗关风流事,刘守丰是个规规矩矩的白面书生,不拿手上海滩里的男女之趣,耳朵即刻红了起来,摇腕结舌,道:“事事都做得扯篷,未免太刻意,就如一桌子菜,样样精美,样样美味,食者到最后难免觉得腹胀,转而会忽略一些菜肴,甚至觉得前先入了口的菜肴,味道其实也一般。所以点蜡烛这种事儿,有的规矩不去在意,淡然些,一件事情有主有次才是最好的,忽略不意味着顾二爷不悬心。”
刘守丰有理,顾微庭也不再强求要什么诗了,重心放在给甄钰送的礼上。礼越重,越能激起众人的讨论之心。
此时的上海,崇洋心重,妇人好谈礼,男人好谈钱,礼与钱分不开,送上件外国玩物,谈论程度,能抵送上一套红木家具。
顾微庭与人点蜡烛,此事未做而先传开,人人都好奇,是与谁点,哪个先生有这般运气,能点这根富贵蜡烛。
街坊传了这么多天,只传顾微庭不吝财产,备了许多礼,而和谁点,一点风也探不得。
此时不知哪来一个留着长胡子的疯子,在街上嚷嚷,说是点蜡烛的先生越神秘,那身份越有异。
有人问:“这话如何解释?”
疯子掀髯,露出一口板牙,解释:“顾二爷是什么身份,要点蜡烛,姆妈敢拿尖先生来欺?而选的小先生,选的堂子,难道会离了四马路吗?可是仔细想想,四马路的小先生,真正的小先生,能叫得上名的,有几个?顾二爷的对象,要真是在这些小先生里头,怎么隐瞒都不可能没人知道。”
说到这儿,两手一拍,发出一声脆快的掌声:“那不就是说,顾二爷的对象,身份有异吗?”
疯子虽疯,但说的话句句在理。
“啊,莫不是与那白俄妓女点。白俄妓女高挑,样貌也不差,顾二爷从国外回来,自己也是登登笃笃八尺高,应当好这口。”
“没准是和东洋妓女点,听说东洋的妓女手段高明,能把男人服侍得心满意足,有钱有势的老爷,都爱这种能满足自尊心的女人。”
金素闻风,本就有些疯癫的她,更疯癫了,一到时辰,不妆不束,插着腰,在天井下对天嚷嚷:“定是大姑娘,这点蜡烛如同成一次婚,堂子里的老鸨如同父母,大姑娘属蓝桥别墅的人,要点蜡烛,顾二爷怎连说也不说声,哪有这种道理讲哦。”
这话埋怨的是顾微庭,金素气忿忿了好几日,找不到甄钰,又让阿牛去公馆哪儿守,只为守到顾微庭,把话问个清楚。
可顾微庭忙起来,一点踪影也寻不着。
在点蜡烛的前三天,终于有了动静。
一群穿着夏衣的小生,不断往蓝桥别墅里送红木家具和箱子,箱子一连送了十箱。
每一箱上都用朱红写看数字,元号箱是春夏着的薄裳,二号箱是秋冬的厚衣裳,款式时髦,颜色缭乱,有中有西,三号箱是一些衣裳配饰,甜净的鞋儿,柔软的袜儿,还有一些扎袜袜的丝绳,四号箱和五号箱都是首饰,四号箱的首饰,有些老气了,戴头上的,像那银点翠步摇簪,珍珠耳坠等,戴手上的,像那银掐丝护甲套、珐琅彩手镯、翠玉戒指等都放在里头,而五号箱的首饰是舶来物,首饰基本分为红、绿二色,有巴洛克式红宝石胸针、镶钻手链,巴洛克祖母绿水滴宝石尖耳坠、还有一颗仅能当作室内装饰的水晶球,六号箱是食箱,全是从英国运回来的糖果、饼干、咖啡等,七号箱最大最沉,里头的器物,大件的小件的,整齐地堆放在一起,八号箱是书籍,九号箱是床上用品,最有趣的是十号箱,里头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红纸,字迹新新,用墨水写着未完二字。
金素怒气稍平,把送来的箱子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一遍,她把顾微庭送来的鞋全都拿了出来,让阿牛送回去:“你说他有心,也能说他无心,送礼之前,不好好查查粤人送礼的规矩,办喜庆之事,万不能送鞋的,办白事才送鞋。好在他也没有糊涂到,送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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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微庭送来的鞋做工精美,粗略一算,有二十来双,见客可穿的西式漆皮鞋与平底鞋,还有一双印度制造的高底鞋。
鞋子分了季节,冬日天鹅绒、西洋织绒鞋,夏日亮纱、直提明纱鞋,绸缎制的鞋亦有不少,什么西庄绸、闪金缎、荷兰羽缎等。居家穿的有一双枣红中底内里拖鞋和一双湖缎面细布薄底的眠鞋。
其中有一双粉红鞋面的高底鞋儿,绣着几多墨绿色的花朵,鞋口有白珠边镶滚,鞋尖镶一颗圆润东珠,鞋内还写着“甄钰”两个字。
阿牛被这红红绿绿的鞋儿勾起了往事,嘴巴动动,无声念起一句“粉乖绿闹谢东风”。
往事忽撄心,阿牛也觉这双鞋漂亮,不穿在甄钰脚上,未免有些可惜了。
将鞋送到顾公馆时,正好遇到乘车归来的顾微庭,他人还没从车上下来,阿牛向他躬为礼,二话不说,冒冒势势把鞋子塞了过去。
顾微庭捧鞋子,愣了一下,问:“这鞋,不合脚吗?”但不应该不合脚才是,定制鞋子前,他重新量过甄钰的足,也怕新鞋挤脚,特地做大了半码,穿上厚实的袜子也不会觉得窄。
阿牛摇头:“金素娘姨说,上海点蜡烛的规矩与粤地的规矩相冲了,粤地不能送鞋,故而要我送回来,规矩就是如此,金素娘姨不是拿捏顾二爷。”
顾微庭不清楚粤地的规矩,既不能送那便作罢:“很抱歉,我并不知道。”
“嗯,不能送鞋,但能买鞋,顾二爷只需向大姑娘要点钱,当是鞋费就好。”阿牛记得甄钰说过,粤地的风俗不可以送鞋,是给人送行的意思,最远可到黄泉去。但若不小心送了,只需向对方付一点钱,当是把鞋子买下来,那层不好的意思,也就随着一点钱消失了。
“不论多少都可以吗?”顾微庭头痛脑热,这粤地的规矩可真有些奇怪。
阿牛点着头,将方才塞给顾微庭的鞋子给抢了过来,紧紧抱在怀里,蹲在路灯下,和块石头一样纹丝不动:“顾二爷拿了钱,出来与我说一声,我这才好把鞋子拿回去。”
鞋子被抢走,两手一空,顾微庭被阿牛的举动弄迷糊了。
蹲下身后,阿牛将自己和鞋子缩抱成一团。
他穿着一件磨了边儿的青蓝竹布小褂,走了线的银灰鸡皮绉裤,腰系一条染了黄颜色的褡包,脚下薄底儿鞋。
本就瘦怯怯的身形,这一缩一抱,胳膊和小腿肉眼里看不到半截,暖黄色的路灯泄在身上,那喜光的蚊虫绕他飞行,瞧着有几分可怜,顾微庭邀他入公馆去。
阿牛温颜却之:“不了,顾二爷早些出来吧。”
“我知道了。”顾微庭挣出一语,语罢走进公馆里。
甄钰穿件鹅黄纱花边裤,齐腰的大红竖领儿油绿挂纱衫,卷着一折袖儿,曼立于壁前,目不别视,看日历上的数字,扳指一算,叁日后就要点蜡烛了,她不由得紧张起来,手指点着一个数字自言自语,有点瞠然自失。
顾微庭斜刺里来,将甄钰拥入怀中,双掌交迭着,搁在她肚上。他记得正事,出口便向甄钰索钱:“身上可有小钱吗?”
背后暖和,甄钰如放春慵一般,骨头酥软下来,顾微庭开口索钱,惹人疑心,把甄钰吓了一跳,她吶口道:“你、你破产了?”
“不是。”顾微庭哭笑不得,一拍甄钰的脑袋,“你给我就是,别乱想。”
“我身上没什么钱……我的钱都在蓝桥哪儿……”甄钰面容颇为失色,仔细摸口袋,只摸出一元钱。
这段时日在这里不花钱地吃吃喝喝,都忘了钱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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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元足矣,顾微庭收下一元钱,有风火事似,流水走出公馆。阿牛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他的脸上被蚊虫咬了好几个红点,顾微庭左手攥着甄钰的一元,右手从口袋里掏出叁元,通通交给阿牛:“一元是你家大姑娘给的,叁元是我给的,当是给你的跑腿费。”
阿牛脸不动,只把眼珠子转动,瞟一眼顾微庭手中的钱,又默默把眼珠子转到正前方,一元钱也没收。两腿蹲麻了,阿牛慢慢站起身,淡不济地说:“一元钱是给顾二爷的,不是给我的,顾二爷要收好。”之后抱着鞋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顾微庭一脸愁云,望着阿牛渐行渐远的背影,嘀咕:“也是个怪人。”
蓝桥更名为蓝桥别墅,但大家提起来,习惯只说蓝桥,毕竟别墅二字念起来并不优雅。
蓝桥频频收到礼,送礼人也不掩掩旁人耳目,眼尖聪慧的人心里咯噔一下,拍一拍脑袋,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顾二爷是要与蓝桥的小本家点蜡烛。
一人察之,那一顿饭以后,上海滩是人尽皆知了。谣言自止了,但不入耳的话未减少一句,茶楼酒馆,人聚在一块,吃了酒后,胆子一大,便敢用语言轻亵甄钰。
“忒厉害,忒厉害,蓝桥的女子都是小凹精。”一个穿着青色长扇的白面小生说道,他且说着,还要打开手中的扇子邀风,一双色眼,望着经过身边的妇人。妇人感到邪恶的目光,粉脸一沉,回瞪小生,暗骂贼子该死。
这小生是个讨生活的清客相公,常在客人面前扯皮献殷勤,打些浮头食,生得白白净净,平日里说的话有些奇怪,别人都戏呼他为书毒头。便是书呆子的意思。
书毒头这几日得了些小钱,心情大好,便约好友来吃酒。
一旁的好友翻起白目,粗毛大手往桌上一放,拿起酒吃上一口,道:“书毒头!小妖精便小妖精,打什么趣,还故意含糊唇齿,说成小凹精。”
书毒头“啪”地收扇,解释:“误会我意了,小凹精非是小妖精,小凹精比小妖精局段高。你瞧,小宝弟凹顾老爷,娘姨凹顾小开,小本家凹顾二爷,几个顾姓之人,被弄得神思颠倒,茶饭不思,不就是小凹精吗?也不知是蓝桥里的人是香饽饽,还是顾家的人是香饽饽。”
“呸,就侬唇齿伶俐,也亏侬想得出来。”听了解释,好友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一颗一颗从眼角流下。
“侬说,阿拉能去挨城门伐?”书毒头自觉口才好,看好友大笑不止,颇有傲色,两腿跷在矮凳上,跳到架子上来,手中的扇子一晃,又打开来邀风,并不知自己在其它人眼中,丑态百出。
“挨城门?”好友眼梢带着鄙夷,瞧傻子似地瞧住书毒头,“取小先生个花苞要大价钱,千钱起票的,挨城门侬以为就不用了?多少老爷爱取花苞,就有多少老爷爱挨城门,侬个穷酸样,去趟里外都不干净的咸肉庄都掏不出钱来,还得倒扁儿,回家画地图去吧。”
“侬个话未免太残忍,我穷挨不了城门,但能施强暴,捉猪都能上凳,上海夷场浪,把她弄得舒爽了,她自然会委身相从,到时候恩得来了,她从了我定让侬饱看。我与侬亮个私,过几日,她会出现在许多人的床上,成为男人身下的消闲果子,诶诶,我与你说,但你可别先破笼了。”
一念及此,书毒头精神奋发起来,笑哈哈的,横祸临头自不知。
书毒头口内笑声还未止,一个人影从旁边经过,脸颊热突突挨了顾微庭一个重拳。小生毫无防备,疼痛过后,口内随后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而桌上的杯具碎了满地。
书毒头七手八脚,捂着发肿的脸颊起身,待刚要骂人,但见眼前人身材高大,衣裳干净,茉莉味的发胶抹了头,头发整整齐齐梳成一个文明发型,状似富贵人家,身旁还有几位穿着西装的男子。
书毒头有些胆怯,捉身不住,但还是硬头皮问了一句:“你谁!”
书毒头说话有些气喘,顾微庭嫌弃似地拿起桌上的手帕擦手,手擦净,点一根烟含在嘴里,以舒胸中的闷气。
舒不干净,将气拍向桌子。
顾微庭没开口,他身边的人冷笑一声,道:“再敢言一语,顾二爷会让你再不能开口。”
上来了,在乡下过得很快乐,但网络不好也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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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牛拿着鞋子回蓝桥,不见金素人影,但闻金素的哀嚎声。
一声短,一声长,一声粗,一声轻,还能听见砰砰的撞击声。
阿牛忍不住眼圈一红,他立在天井下,没有循声而去看情头,而是放下鞋子,转去厨房煮鸡蛋。不用猜,这砰砰声,是金素拿头撞墙壁、衣柜时发出的来的。
顾微庭往蓝桥送礼,也就是说到了点蜡烛那日,甄钰会回来蓝桥,金素既怕见甄钰,又渴望见甄钰一面。怕甄钰瞧见自己的狼狈,这几日毒瘾一发作,她便把自己困在屋里头。奶包推精品最新连载/完结popo小说屋1019311803
如今还无计能让一个毒瘾发作的人平静下来,金素让自己身体疼痛,皮肤流血,只能挽回一点理智,可一旦疼痛止了,和发疯的猛兽无异。
一针成瘾,欲绝不可,不能正常过日脚,有好几回金素抗不住毒瘾发作,袖着二、叁毛钱去戳药水,戳完便会抱头流泪,口喊后悔,发誓在四肢腐烂前要亲手了结吕江年,永不让甄钰知道这件事情。
金素在屋里折磨了自己半个小时,出来时脸无人色,浑身是汗,手臂与脖颈上翻开的皮肉流了几点红,而额头上有一团青紫色,被散下的头发遮了去,阿牛还是瞧见了,他拿着刚刚煮好的鸡蛋,包上一层薄纱,递过去:“敷一下吧。”不多嘴说一句有关药水的事。
金素精神罔罔,在日光下露出凄凉之色,脚略斜,走到石凳边坐下,发了一会儿呆,接过阿牛的鸡蛋,往嘴里一塞:“敷了也是会留下疤痕,到时候拿粉遮遮就好了,还是先填饱肚子吧。”
吃得着急,被干巴巴的蛋黄噎住喉咙,呼吸不畅,方才没有血色的脸,顷刻间有了一丝红润之色。
阿牛急得甩手顿脚,直接从井边的水盆群陆叁伍/思八零.久思零里掬水给金素解噎,金素摇手拒绝,捂住胸口,努力吞几口唾沫润滑喉咙。如此也是个好方法,没一会儿噎物就进到肚子里头了。
嘴里吃着鸡蛋,眼梢有意无意地抹到了地上的鞋子,金素问:“鞋子怎么回事?”
“顾二爷说大姑娘给了鞋钱,不算是送的,所以我就把鞋子拿回来了。”阿牛把掬来的水泼到一边的花草里。
算他顾微庭知礼,金素听罢冷笑一声,视线从鞋子上移开,投到阿牛身上,她的手指有节奏地敲膝盖,足尖有规律地点地。
阿牛不知金素为何突然望住自己,难不成是脸上有脏东西,他挠头摸脸一阵,没从头上弄下脏东西。
触着一团榆叶梅的香气,金素突然停止敲膝盖,趁手捉住阿牛的手腕,问:“顾二爷突然点蜡烛,而那吕家突然安静下来,不知道为何,我心里头不大安。阿牛,你这几日信息不灵啊,没有探到有关吕家的事情吗?”
“只探得一些,前段时日他忽然与段家走得近,然后就没有什么动作了,足不出户,乖乖歇息。”吕江年异常安静,尤其是这几日,安静得仿佛没有这个人似的,阿牛也觉奇怪,借着是跑当小鬼的身份,出入各户人家偷探消息,也没探出一点有用的东西,吕江年委实没有一点形迹。
吕江年与段家走得近这件事情金素是知道的,吕江年想拉拢段家,一起对付顾微庭,可除了这件事情,就没有别的事情了,这让金素更觉得奇怪。
一个存有自私自利之心的人突然安静下来可算不上是什么好事,倒不如一直发疯,瞧吕江年白里泛红的面孔,似乎也不是个短命的。
金素眼睛霎一霎,一连迭声说不对劲,没魂少智走到厨房,抽出柜子里的一把尖刀,换了一副可怕的面目,气嘘嘘地道:“既然这样,不如我早些把他杀了,先绝后患。”
“你不要吓煞我!”一见此举,阿牛慌得手足无措,赶过去夺下那把刀,往痰盂中一丢,连吓带骗,恳求金素暂行不动,“你能做到杀人处处要做得结实干净,不留一点痕迹?”
阿牛身材藐小,力气却大,刀子被夺去的那刻,金素也往后倒了一步。
“杀了直接对接丢进黄浦江里就是,我粗细生活都能做,难不成做不了这种事情吗?就算做不得结实干净,留下痕迹又如何,横竖是要死。”金素气鼓着嘴,倚在一根柱子上不动。
阿牛眼里落泪,伸手过去使劲捂住金素的嘴巴,不许她再言一个死字:“每个人横竖都会死,或早或晚,死得早,活在世界上的人就要消受孤零的滋味,这种滋味不好受的。”说着带上了哭腔,“现在杀了他,打起官司来必输无疑,吃眼前亏,徒担一个杀人犯的恶名,他的命一文不值,根本不值得你牺牲自己。大姑娘知道了的话,会有多伤心啊。”
金素似悲似怒往柱上砸了一拳,阿牛平添了几分壮气:“娘姨,我们就忍一忍,也是为了大姑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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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蜡烛的动静这般大,躺在医院的小宝弟,两只耳朵也隔着墙听到了一些,她自问:“是巧合吗?”
“巧合?什么巧合?”顾荣金并不能从小宝弟简洁的话里琢磨出任何东西。
“没什么。”小宝弟眼皮垂下,不再开口说话,慢慢回忆往事。
她给顾荣金做小时顾微庭与甄钰分颜分手,顾微庭突然离沪,尚不知有归期,而甄钰道自己手上有事情没做完,死活不愿入顾家,瞒着所有人攀吕家,她听到这个风声时,甄钰和吕江年已亲密得和对小情侣似的,根本来不及阻止。
甄钰口中那件必须要做的事情,小宝弟不清楚是什么,与什么有关系,但这段时间听多了外头的传言,她好似知道是什么了。
甄钰是要借他人之手扳倒段家。
不过仔细一想,又有些想不通。
段家民死之前送了一部分股份给顾家,根本并不稳,她若肯进顾家,给顾荣金当个继囡囡,段家不是一推就倒了?她又何苦要费尽心思去攀吕家。
甄钰以妓女的身份和顾微庭点蜡烛,说不上是一件有脸皮的事情,但总比成为继兄妹后被人得知二人发生了可耻的皮肉关系强,她决定不入顾家的时候,可有考虑过这件事情?甄钰真的爱顾微庭吗?不入顾家而与顾微庭点蜡烛只是巧合?
一连几问,越想脑袋越糊涂,小宝弟心绪烦躁,忘了肚子鼓鼓,翻了个身,肚子受压而痛,腹中的孩子也闹腾起来,她赶紧转过身躺好,纤指轻抚肚皮,偷腔哼起广州童谣。
哼着哼着,脑海里浮现一个稚嫩的脸庞,那个未出幼,不能胜衣便长眠于地的甄慈,小宝弟眼角湿润,涕泣不能仰,对着隆起的肚子喊了一句:“小慈……”
……
要在蓝桥点蜡烛,次日相次六点,甄钰从顾公馆离开回蓝桥。
金素与其他娘姨一刻不歇,把蓝桥里里外外粪除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杂草一根也不放过。
甄钰房内的什具,能换的都换上了红木制的,点蜡烛那天要穿的衣服鞋子,金素在那几个箱子里挑了又挑,挑了一些剪裁修身的衣裳,一件镶花边的石青熟罗衫,一件东方亮宫绸坎肩,一件水红牡丹花鸡皮绉裙,一一熨平以后搁在床里头,至于鞋子,阿牛觉得好看的那一双鞋,金素左右瞧着也觉顺眼,鞋儿晒过以后,用白布包起来,一同放在床上。
金素照镜子想象甄钰穿上新衣新鞋的波俏模样,手舞足蹈的,一说耳朵要带珍珠耳环才好看,又说要梳个时髦的发型,既要梳个时髦的发型,少不了要那香喷喷的西洋发胶,用凝刨花抹头,抹多了头发油油亮亮似抹了一层猪油,在灯光下一看,忒不美观,想到这里,她拿着钱就往百货商场里跑,买来一瓶玫瑰味的发胶。
甄钰一回蓝桥,脚在地还没站稳,金素端宝贝似的,迫不及待地端着发胶给甄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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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胶的玫瑰香味浓,甄钰一嗅这味儿,偏过头干呕起来,金素见状,哪还顾得上手中的宝贝发胶,盖子也不盖了,发胶往旁边一扔,腾出手搀扶甄钰。
呕不出东西,胸口沉沉的,甄钰蹲到地上去喘气,金素怀过、生过孩子,甄钰的情况不对劲,她一眼就瞧出来了,心疑甄钰怀了,弱弱地试探性一问:“大姑娘这是……重身了吗?”
“许是吧。”甄钰耸耸肩膀回道,蹲着脚累,不管地上有灰尘,直接坐了下去。
金素莫名来了火,恨起顾微庭,两只脚在地上乱跌:“呸,无耻之徒!”她的脚一只大一只小,跌起来在地上发出的声音也是不同的。
甄钰扯金素的裙角,笑着岔开话:“我许久没回来,娘姨怎瘦了许多。”
不愿甄钰提这件事情,金素也岔开话:“不说这个,说来我给姑娘挑的衣裳都偏小,虽说不知肚子里有无孩子,但还是穿宽松写,也舒服些。”
说完转过身,去箱子里翻衣服,今次翻出一件桃红春罗碎花长衫,一件蟹青散管绢裤。
不知散管绢裤甄钰穿上去会不会拖地,金素掖着甄钰去试裤子,腿上的烫伤未消,甄钰意意思思不愿脱衣裳把伤口露出来。金素以为她害羞,笑道:“不羞不羞。”
甄钰拗不过金素的热情,只得脱了裤儿,才脱下半截,烫伤就被看了个碧波清爽,金素眼睛圆张,眼泪说下就下:“怎还受过伤。”
“不小心罢了。”甄钰懒再多提不悦之事,作速换上散管裤,往镜前一站,“不错。”
裤子不长不短,料子冰凉,甄钰穿着十分喂眼,金素收起眼泪,拿来长衫和鞋子,也让甄钰试一试。
甄钰先试了鞋,在房内走了几步,鞋底柔软,若行在浮云之上,大小也是恰好的,正要试长衫的时候,花梅揉着睡眼出现在窗旁:“姑娘,外头有人找。”
……
作者的上帝视角:宝,别出去。
笑死,一直想着怎么让甄钰穿着那双鞋被抓走,睡了一觉对着电脑稀里糊涂就写出来了。
上海妓女的穿着,衣裳颜色基本就是青蓝调与红色调搭配,那时候的妓女做事挺高调,从衣服颜色就看得出来。
花梅揉着睡眼来,说完话,揉着睡眼就走了,也不说是谁。
金素扯喉咙喊道:“是谁?你喊他进来就是了。”
花梅停下脚步,眼睛被揉得通红,她回头道:“不晓得,看装扮是个跑当小鬼,不是阿牛,是张生生的面孔,说是有话要和姑娘说。”
“我去瞧瞧。”甄钰随意披上长衫走了出去。
到了门口,却不见得有人在,外头静促促的,探出头望一望,也没见到有跑当小鬼的身影。
正要转身离开,那跑当小鬼从拐角处鬼鬼祟祟冒出一个头来。
跑当小鬼扁扁一张脸,五官也平平,他先缩嘴吹起一个响亮的哨声吸引甄钰的注意力,然后声腔沙哑,不停重复“过来”两个字。
甄钰就着路灯散发出来的灯光打量跑当小鬼,鬼鬼祟祟的,还是她并不认识的人,怕是个存心不善的人,没有立刻走过去。
跑当小鬼见甄钰不动,哎呀一声拍掌发急,在暗地里鼓起颊,溜溜啾啾走过去,带些杭州土音说:“有人要我拿个东西给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团,左右看了看,确定旁边没有其他人以后才交给甄钰。
甄钰接过纸团,展平一看,里头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想知甄慈被挖去心脏前说了什么话吗?
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看到末尾,甄钰的手索索乱抖,面色青森森十分可怕,她一只手将跑当小鬼拉住,道:“谁给你的?”
交过纸团,跑当小鬼如释重负,他只是一个帮有钱人做点事,收几个钱资身的跑当小鬼,有钱人的脾气不容易猜测,接了活后不应多言。甄钰脸色大改,突然把他的袖子紧紧拉住,他吓得连响屁也不敢放,半吞半吐答道:“我、我也不知,那人只寄声我,让你今晚去一趟牯岭路那处着过火的公馆里,自然就明白了。”
“牯岭路?”甄钰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死去的周姆妈,地点约在牯岭路,那这人定与当年的事儿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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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钰再把纸条上的文字再看了一遍,眼眶内不知不觉的滴下泪来,姐姐在死之前说了什么,她迫切地想知道,哪怕只有一个字。
明知这可能是别人造作的圈套,但两脚还是不自由地走出巷子,雇了一辆黄包车,只身前往牯岭路。
半年前,周姆妈的夫主在自己的公馆里被活活烧死后,公馆里里外外变得格外阴森。夜晚路过这处公馆,不少人都选择绕路。甄钰坐的那辆黄包车,车夫不敢靠近公馆,只说靠近那处公馆会折了今年的财运,远远地就把甄钰放下了。
四周没人,荒凉的路边只有几盏路灯,其中一盏路灯下有个人影,看不清脸庞,身材有些高大,甄钰乍了胆,叁脚两步走过去,每靠近一步,便辨得面貌多一分,是吕江年。
吕江年从光下走来,语气轻松,道:“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甄钰反应过来今日之事是个彻彻底底的圈套,吕江年靠近一步,她脚下退一步。
才退一步,后面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眼前忽然一黑,头上被人套了个粗糙的袋子,来不及呼救,一根棍子兜头落下,打得她两眼发昏。
脑袋上罩着袋子,甄钰感到越来越闷,一个急喘,四肢瘫软,倒在了地上。
棍子不留情落下来,等她醒来时脑袋还是疼若刀割了一般。
甄钰想摸脑袋上的伤口,却发现自己四肢被臂粗的绳子紧紧束了起来,根本无法动弹,嘴巴也被布给胶住了,发不出清楚的声音。
甄钰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轮眼看四周的环境,开着一盏磨砂台灯,不甚明亮,诸多东西瞧不大清爽,眼球仿佛被蒙了一层薄雾似的,她眯起眼睛,眼睛眯起来就活了不少,这下看得清爽了,只见底下是防水的实木地板,四壁糊着湖色印花洋纸,每个角落都摆着一盏像人那般高的磨砂台灯,而靠近床边的地方,放着一个夜壶箱和痰盂,眼前有一扇窗子,但窗帘厚实不透光,也合得严实,外头的环境一点也瞧不着。
就在甄钰琢磨这是什么地方的时候,窗外传来嘶哑的蒸汽声。
她在一艘轮船上!
伴着吵耳的蒸汽声,船身剧烈摇晃起来,甄钰冷汗狂流,昏迷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吕江年,不需想今次是落在他手内了。
他想要做什么?
甄钰挣不开束在肢体上的绳子,手足奋力越挣扎,却把皮肤磨出了血色。
……
作为女主控,一般不会让女主被人打巴掌,不会被打身体……
接下来……甄钰宝宝,我对不起。
因为疫情,月底我就差不多放假了,我要快点结局,再不结局我前面的剧情都要忘了。
船在水面上颠簸前行,房间内那些未固定住的小器物在几个颠簸以后便离了原来的位置,稍圆润的东西,已在地板上骨碌乱撞,怎么也定不住。
像是有千斤重的东西压在胸口上,甄钰喘不上气了,听着浪声,鸡皮疙瘩说起就起,战战的打牙巴骨。
她迫切地想去甲板上呼吸新鲜空气。
四肢不能动弹的人类和离了水的鱼一样,行动不能自由,甄钰借着腰部的力量,扑通一声,翻身下床,臀部先着了地,伤到了骨头,转侧便会十分疼痛。
甄钰身子蜷曲似弯弓,费劲用力,在实木地板上朝着门处蠕动前进,,不到一分钟,颈上的汗一粒粒直冒出来。
门底下的缝漏进凉爽而带着腥味的风,比鲍鱼的腥味还让人感到不适,闻着这股味道,甄钰更觉恶心,屏住呼吸,努力前进了一米。
就在此时,门缓缓被打开,甄钰的眼睛当先看到一双西式黑皮鞋,台灯的余光射在皮鞋正面上,鞋面异常油亮。
门一开,风儿肆意灌进房内,甄钰恶心得把头埋进腔子里,无暇徐顾来者是谁。
在皮鞋出现的那一刻,房内又多了一种难闻的烟味,甄钰忍着恶心,抬眸往上望,原来是打扮齐楚的吕江年,他嘴里咬着一枝雪茄烟,穿着黑西装,里头的衬衫领头板得高,遮住了大半个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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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江年舒一舒臂,关上门,吐了口中的雪茄烟,雪茄烟正好掉在甄钰面前。
雪茄烟落虚虚地燃烧,他足尖踩住烟头,不声不响蹲下身,用上几斤蛮力,托起甄钰的下巴,逼她望住自己。
甄钰眼睛干瞪着,一双眼里流露出透入骨里的恨意。
吕江年逢上这凶狠的眼,反而脉脉含情,笑道:“见到我,不意外?”
“哼。”甄钰神色淡淡,别转头,移开眼,她犯恶眼容满面的人。
吕江年二指捏甄钰的下巴,故意捏疼她:“瞧我这眼睛,明知你嘴巴被封着说不了话,还在这儿问话呢。”
甄钰疼而不嘶,吕江年扶起甄钰,像戤伞似的把她戤在墙上,一阵忙乎后,自己坐到床上去,翘起腿,他慵懒地扬头看壁上的自鸣钟,说:“是不是很好奇我要将你带到哪里去?”
甄钰脸偏偏,在实木地板上打地滩儿,腰板也是笔直的,腰板直起来,无论现在多么狼狈,气势也不会因此而弱下。
她对吕江年的话没有起任何反应,吕江年不是个好果儿,落在他手里,她哪敢奢望有个好下场。
如果在死与不死之间选择的话,直接死去会轻松许多,呼吸一止,眼睛一闭,身体受到什么折磨都不会有感觉了。
女人的心比石头硬,用心爱她怜她都不中用的,一想当初自己如何爱她,吕江年便觉得自己是脑子进了水了。
甄钰是什么态度,在吕江年的眼里并不重要,勾勾唇,放下衬衫的领头,目灼灼,假意还迷恋她的美色:“不用害怕,只是再落风尘做生意而已,是你很擅长的事情。你呢生得螓首蛾眉,单纯坐在哪儿也能做生意,是个好料子。”
听了这话甄钰动也没任何反应,吕江年盯着她的眼睛,胡乱猜测她的心思:“你是以为你家顾二爷会来救你吗?你还以为自己可以转祸为福,起死回生?”
提到顾微庭,甄钰睫毛一颤,也不知自己昏了几日,点蜡烛的日期过了否……
吕江年捕捉到了这一颤,登时觉得甄钰处处碍眼,拍起掌,口里夹七夹八,道:“确实,你不见以后他像疯了一般在找你,真的是疯了,忧急攻心,还昏倒了,倒算是个痴情人。可伤他不知,你早已离开的上海,他就算把上海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人。”
吕江年顿了话头,起身再次蹲到甄钰面前,略吐了口:“你猜猜,我要将你送到哪儿去?”
甄钰半叁不四地靠在墙上,眼睛闭上,不听吕江年的扯淡。
等不来她的一点回应,吕江年觉得折了气分,境况糟糕如此,她竟还敢逞脸。越想越气,无移时腔子里填满了怒气,他夹脸就是一个巴掌,逞报复的快意,作色道:“牢拉的妓女!”
巴掌打得又狠又急,甄钰被打得头偏偏,狼狈可怜,半边脸留下的红痕,红得似染了胭脂,耳朵里头也嗡嗡作响。
受打,甄钰终于哼了一声,自出娘皮,她还没受过这般折蹬,脸颊火辣辣的疼,但比起被挖心脏的疼,这一点皮肉疼,她能忍。
巴掌打下去,手指触到娇嫩的肌肤,吕江年怒气突然平了,甩了甩手腕,从口袋里掏出代手擦掌心,笑道:“这一巴掌只是一个预热,不听话的人,等到了南洋那头,每天要吃的巴掌比吃的米饭还多。”
250
南洋这个地方对甄钰来说,既熟悉也陌生,日本将女人卖到南洋赚外汇这种事情,操风流业为生的人多少听过。
不过来上海之前,甄钰便知南洋这个地方,有人说去南洋报酬不错,广东福建沿海的居民会到下南洋寻求财富,也有的只是去哪儿打个勤劳,揾钱过生活。但鲜少人说,十个人下南洋,九个人的结果都不好。
知吕江年不会轻饶素放的自己,但她没想过吕江年会绕个大圈子,送她去南洋做妓女。
“你这种外国脾气也就顾二爷喜欢了……不知道你在南洋当了公用妻后,顾二爷还会不会继续喜欢你。”
甄钰冷清清十分没趣,吕江年说累了,伸个懒腰,躺在床上浅浅睡了一觉,等船一靠码头,他便醒来离开,之后再没出现。
船停了一个小时,壁上的钟在时针指向“四”时,难听的蒸汽声再次响起。
窗帘被严严实实地拉起,但外头白天还是黑夜,甄钰是知道的,帘面上没有一点光,再看壁上的钟指的方向,现在是凌晨时分。
天快放亮的时候,一名肌肤晒得黝黑的女劳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条黑布,将甄钰的眼睛蒙上。
女劳工打着赤脚,穿着宽松蓝布短衫和蓝布短裤。皮肤晒得黑,眉毛也有些粗,面相瞧着有些凶狠,被蒙上眼睛之前,甄钰孜孜地抹了女劳工一眼,觉得女劳工的衣着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
蒙上眼睛,女劳工扯下胶嘴的布,喂她喝不加糖的牛奶。牛奶滚烫,舌头被烫得麻辣辣。
没有加糖的牛奶腥味甚浓,甄钰一阵恶心,只喝了半碗。
女劳工喝下剩下半碗牛奶,趁着天色朦胧将她背下船。背上多了一个人,女劳工的脚步还是稳当,一刻不停,而后坐上一辆腥味弥漫的汽车。
自始至终,女劳工都没有说一句话。
甄钰眼睛看不见,耳朵听得清,车子开到闹区,飒辣辣的风扰耳,但她似乎听到了亲切的乡音:
“这报纸上的鸡肠字完全睇唔明啊。”
“我都有点睇唔明,好像是在寻人……”
甄钰恍然想起女劳工的装扮是广东船妇的装扮,而从上海到南洋,也要经过广东。
时隔数千日回到广东,甄钰在迷茫中看到了一丝希望,可惜嘴又被布胶住了,所说的话都变成呜呜嘤嘤的声音发出来。
女劳工任凭她如泥里的泥鳅那般挣扎,一路上半个字不说,车子停下,甄钰又被背上另一艘船。
船在水面慢吞吞行驶了好七天,期间照顾甄钰的人换了好几位,都是些朴素的妇人,不对,应该说是看起来朴素无害的老好妈。(黑话:女绑匪)
她们皮肤白皙,年纪都在四十五上下,有的是个驼腰,有的是个龟胸,有的狗脂吃得多,四肢粗壮如牛。
每次交接,老好妈会对接下来照顾甄钰的老好妈说这一句黑话:“嫩白儿,好娃娃,起票两千元,上头的人说要弗糊涂。”
翻译过来便是:是个年轻貌美的人,最低能卖个两千元,上面交代不能让她自杀。俨然是把她当成一件香饽饽的商品。
一天太阳西沉,老好妈对着新来的老好妈说了一句:“后日要脱货了。”
甄钰一听,知船已近南洋,一身突然疼痛十分倦,次日夜间见到明月心就冷下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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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船上的最后一个晚上,她两眼直勾勾的,向照顾自己的老好妈问了一个问题:“我这是去南洋什么地方。”
“也许是吉隆坡,也许是仙那港。”老好妈起初提防着甄钰的一举一动,怕她使智量溜走,但甄钰不吵不闹的,再说临近南洋,一个人生地不熟,面皮花扑扑的人,溜了也好找,于是慢慢放宽了心。
“听口音,你是上海人?”甄钰不曾和别的老好妈通语,在船上的七天,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我也从上海来,我是个嫩白儿,但不是好娃娃,两千是卖不到了,你们能分到多少钱?”
老好妈对甄钰懂得黑话有些吃惊,面色露出狐疑之色,避而不答,甄钰继续试探地问:“你们知道我的身份?”
“上海有句话说的好,做妓也不做小,你若不去做小,也不会遭遇这些。”这位老好妈接手甄钰前,听其它老好妈说过一些关于甄钰的事情,她给上海某家公馆少爷做小,姿色佳,少爷宠爱非常。只说少爷的妻子容不下这个小,便找人把她卖掉。
甄钰暗说自己傻,吕江年将她卖到南洋,目的是让顾微庭不好找,又怎会把她的身份一五一十告诉这些匪人,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越多,那顾微庭很快也会知道。
甄钰息望,如何是逃不过这一劫,她压低嗓音,道:“反正也逃不掉,不如与我说说,去南洋当公用妻轻松些,还是入番馆接客轻松些。”
“都一样。”老好妈无担忧地说道,“没有苞,去哪儿都一样,但入番馆可以选择接什么客人,当公用妻没得选。”
“有什么客人?”甄钰嗤笑一声,反问。
“白人、土着人、日本人。”老好妈道,“要说有什么区别,你到哪儿自然就会明白,不想吃苦就听话,听话了不会受皮肉之苦。”
天还没完全亮起,船就靠岸了。甄钰以为要下船,毕罢了绝望,做好了心里准备。造化低,来到南洋,哪条路都是截头路,想逃也逃不掉,只能等人来买休,反正别无运算了。
但好老妈没有要下船的意思,掠掠鬓边碎发,闲邀邀的趴在桌上打盹儿,直到有人敲门声响起才睁开眼睛。
敲门的人是个四十左右的碑亭男人,穿着发黄的白竹布衫裤,两臂与小腿裸然,古铜色的肌肤滴着汗水,右手腕上刺了一串青色而边缘稍晕开的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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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好妈拉开窗帘,男人就着刺眼的日光,上上下下审视着甄钰,那双眼睛深邃欠着分明与光彩,看向甄钰时仿佛是在看一件商品。
甄钰不惧他的审视,还故作凶狠回视。这几日没得到照顾,脸庞折了个清瘦,而两条眉毛几日不打理,肆意生长,长得又粗又浓,凶狠起来,比脸庞圆润时多些寒冷之气,令人不可逼视。
男人收回了眼,心里已给甄钰定了个价,他用马来语问老好妈说:“辣货?”
老好妈摇头:“是个好娃娃。”
男人还是用马来语说:“第叁号番馆的香取先生出价。”
“多少?”
“一千八。”
“好娃娃,会英语,起票两千五。”老好妈脚里贪钱,态度坚决,不肯让步伸出两根笔直的指头。老好妈大半辈子都顶着屎头巾走的人,今次私贪七百,她觉得贪得越多,有了足够的底钱便会早早收手。
少一个老好妈,世上也少几个被拐的人,自以为在做善事。
二人一替一句进行交流,对主儿商量价格。甄钰有时听不懂,有时听不懂,只见老好妈伸出指头以后,男人面上宛然有不悦之色,又把眼移到她身上来,这次在她的胸上勾留片刻。
甄钰低头一看,才发现薄衫的扣子开了几个,里头颜色鲜艳的肚兜影约露出了一面,不由身子一趄,避开不怀好意的目光。
老好妈不满他的盯视,挡在甄钰面前:“你是抢先吃,但没付腰里货,不能这般。”
“松绑吧。”男人勾唇笑笑,通口先付上一千八,剩下七百等香取先生验过以后再付。
让甄钰四肢被布封着走出去,人人都知道她是被拐来的,这般生意是做成了,但不是完美地做成。
老好妈未立即答应,怕是他使的一个塌四八的鸟道,若验了以后不满意,翻脸不另付七百,那她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时,门又响起,门一开,走进来七个人,十四只眼睛险要把甄钰的身上盯出一个洞来。这时甄钰明白,这些人都是来看货的,而她那么无力地任由恶心与贪婪的目光,一次一次扫过自己的身体,大到手脚,小到指甲都被打上了对应的价格,着人的雪白的皮肤和波俏的脸蛋成为一个火热的卖点,她彻底变成一件与价值挂钩的商品,没人在意她是个有呼吸,是个活生生的人。
顾微庭说过,在有地位与金钱的男人眼里,漂亮女人充其量只是一件商品。而那时候为了达到目的,脱口说自己愿意变成一件商品。
现在想起来,甄钰只能苦笑,是她见识太浅,自作自受。成为商品,不论价格高低,都意味着要在别人的眼皮底下竭力展示身体的每个地方,以此换来需要的物质和生存空间,再没有任何权利可说,仰人眉睫度日,灵魂不早当晚会散去,而灵魂散去留下一具躯壳时,就成了他们口里所谓的好娃娃。这些人总能把女性的身体尽其用,死了也不放过。
一个小小的房间挤满了人,各种体味混成一团,比春时潮湿时独有的霉味还难闻,甄钰头晕,恶心感愈来愈强烈,在肺腑和丹田里徘徊不散,一个没忍住,偏过头吐了一个狼藉。
呕吐物的味道也不好闻,酸溜溜的,本靠近甄钰打量的几个人连连掩鼻倒退。好老妈被甄钰这一吐给吓到,怕她是个有病的,那样价钱会大打折扣。
老好妈灵机一动,笑呵呵道:“不用担心,注船罢了。”说着拿起工具,利索地将呕吐物清理干净。
买家喜欢买听话温顺而健康的人,瞧出了交易中的端倪,甄钰有了打算,即使逃不掉,也不能像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哈哈哈哈写这章的时候想起初中的时候因为和数学老师关系不好,有一次数学老师冤枉了我,骂语很难听,一气之下,上数学课我就瞪她,吓得数学老师一节课不敢看我,然后后面几天对我温柔了许多——
253
看着买家的打扮,日式装扮的居多,妇人梳高髻,脸涂得假白,甄钰猜测这里是仙那港。昨夜问老好妈会被卖到何处去,她回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吉隆坡,一个是仙那港。意思是在仙那港没有被人买下,就会被带去吉隆坡再卖一次。
这两个地方,都甭想在上海那样伴个有疼热的嫖客度余生,即使有也是些朴实的穷小子,赎身钱都不能帮她付。
但两个地方若要说出哪个更好,自然是吉隆坡好。
仙那港的日本人多,吉隆坡广东人多,若到吉隆坡去,寻找个好心的同乡人,兴许能逃一劫。老好妈只考虑了这两个地方,到了吉隆坡那儿无论价格高低,定都会被卖出去。
甄钰决定拼一把,深吸一口气,酝酿着待会儿再大吐一场。
等老好妈清理好腌臜物,她的嘴唇一掀开,吐出一团青黄的东西,好巧不巧,还吐在了老好妈的鞋上。
房间里的人眼光都对准了甄钰。
老好妈穿的是不防水的鞋,鞋面是薄薄的一层布,上头戳了几个小洞散热,那呕吐物就一点点渗到里头去。
老好妈强忍着不适,堆起笑脸,揉着胯骨,对那些面露狐疑之色的买家,抖着声音道:“打一棒快球子,两千卖了。”这一句话即将决定甄钰的祸福。
见着甄钰连吐两次,吐完面色青青,丝丝两气地靠在墙上,原本在心里定好的价格,自动减了大半,但老好妈还厚颜开出两千,好是不中也,个个摇头,个个要打个折扣:
“六百。”
“七百。”
“八百。”
“八百五。”
总之不超过一千,老好妈的脸际随着众人的叫价愈来愈沉,只卖一千块,是要她挖出肠子赔进去。
南洋这儿的环境不好,买个病秧子,回去干家做活都不能,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眼光落地了,谁也不愿当冤大头。
吐了两次,甄钰口涩涩,一双眼就像被药膏给胶住了,酸得剔不开。老好妈两块灵灵的嘴皮也讲不明白价钱,趁他们讨价还价之际,甄钰被绑起来的腿频举起砸地,腰肢也拱如一座月桥,额上汗出如油,仿佛闷得透不过气来,将虚弱之态演绎得淋漓尽致。
方才还两眼冒光,虎视眈眈的人,表情随之转移,都不大好看。
老好妈的嘴角也一点点垂下,再开朗不起来,搽在脸上的粉因为紧张流汗,掉了好大半,那几条悄悄藏在粉下的皱纹越发清晰。
叫价声垂止,房间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最后只剩下第一个进房间的男人。房间一下子空了,甄钰暗喜,而老好妈不免有些着急,把甄钰从地上拽起,给男人一个自己勉强可接受的价格,搭讪着说:“一千五?”
甄钰膝盖弯弯,七歪八斜站不稳。
254
男人的一双眼把甄钰瞧得入木叁分,现下和胭脂糊面,布满皱纹的老好妈站在一块,愈显得清秀可爱,一张丰腴的小粉扑,雪也似的肌肤,无力地站着,无意显出风韵。
真是天生丽质,我见忧恋。
他甚是喜欢,凑过脸,鼻孔使劲儿嗅了嗅,发出几道不雅的声音。
夹着汗酸味的热气一次一次喷洒上来,格外不好闻,甄钰不适应地扭过身子,欲避开这恶歹子。
凑得太近,男人脸上有多少个麻子和黑痣都瞧个清爽。麻子和黑痣,都和苍蝇似的让人感到恶心。
男人知自己在这场叫价中占得上风,手插进裤兜里,装个不耐烦:“一千二。”
……
这几天手感好,但实在没时间写,年底工作收尾,好几天都是十一二点才回家,哭了。
“一千二是香取先生要,还是你要?”老好妈驳了一句气话,还送了一个白眼。
一千二的价格着实是亏,老好妈准备到吉隆坡碰碰运气,在仙那港交货自然最好,但千里迢迢从上海下到南洋只卖个一千二,当初还不如就近卖给官老爷做奴婢。
一个小时过去,老好妈喉咙也说哑了,在哪儿滋滋的直冒烟,她粗鲁地赶走男子,门砰的一声,落了锁。
房间只剩下两个人,呕吐物的酸气一个劲儿冲入鼻腔,引人作呕,老好妈打开窗户透气,折散一包酥糖吃,边吃边怒色向甄钰:“倒是好,偏偏在这个时候吐,搅黄我的生意,亏得你遇上的是我,不爱动手打人,换个别的老好妈,你早就是皮开肉绽,只剩下半条命了。”
“呵,你将我贩卖给男人玩弄,没吃得皮肉痛,我还得满心感激了?”甄钰不领情,挤眉挤眼的向她做出轻蔑一笑,“不是你不打我,你只是怕将我打伤了,皮肤落了伤痕,卖不出高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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