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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一例,但那她来说也并不算得上是太致命的打击——她很快便可以积极地寻觅新的爱人,总得来说,她半生没有受过什么虐待什么刺激什么无可忍受的事,她没有悲惨的过往,无论走到哪里人们对她都不算太坏。

可她的人生依然无可扭转地走向虚无,谁也不知道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九十年代末周生海遇见兆佳晴的夜晚,她浓妆艳抹依然难以掩盖形容憔悴,披着旧风衣,踩着磨烂了尖的高跟鞋站在路灯下,正哑着的嗓子招徕路边的客人。

她倒也没有特别萎靡,她只是那几天大麻没吸够,精神不太好,往日应该是比那阵子活泼很多的,她大概是没什么钱买好化妆品了,脸上的烟熏妆早早地晕开,她依然漂亮,她依然聪明,人们根本搞不清楚这样一个女人是怎么沦落到这么不堪的地步的。

他感到世事公平了一次,他的内心感到平衡,现在他终于踩上了那个居高临下的位置,他可以尽情地以施舍这个落魄的女人,这不仅显示了他这来自伪君子的慷慨大度,还令他无形中找回了他丢掉了许多年的自尊。

她混成了街头最廉价的婊子,拘留所的常客,她那瘦骨嶙峋的小儿子也跟着她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小小年纪便沾染上扒窃的习气,最常做的事是蹲在警局附近边啃着偷来的馒头边等妈妈从里面出来。

周生海第一次送她去戒毒所之后,效果还不错的。

她一度过得蛮健康,手头稍有丰裕,就又给自己置办了一堆与自己样貌相衬的漂亮行头,每晚快快活活地跑出去跳舞。

给她钱她便寻欢作乐,钱一花光就又重拾老本行,不是没有肯花钱供养她的人,只是他们都受不了她的多情——她见一个爱一个,她爱得快倦得也快,她一刻都离不了狂欢,离了热闹她就要发疯,可热闹到了某个极致她又很快觉得麻木。

她偶尔会稍微干点正经事,九七年她卖掉了几首她写得歌,九八年她翻译出一本法文小说,九九年她卖出一项专利——但几乎没赚什么钱,她摊摊手表示世上最赚钱的事情都写在刑法里,这话说得的确合乎道理。

她好像不太记得她对他做了什么。

他以施舍的方式羞辱她,他为自己给予者的身份感到满意,他许多个夜晚他驱车来到她住的小旅馆,他必定要摆出一副莫须有的高贵仪态,厉声谴责与讥讽她的放荡无状——他的说教一向冗长乏味,搞得她常常听着听着不知道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嘻嘻哈哈地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

有时兆佳晴看起来没什么活力,任凭他说多少侮辱她的话,任凭他怎样把钞票扇在她的脸上她也没有反应,他便忽然感到内心一种无来由的空虚。

步入千禧年后她就总这样的安静,她还是很漂亮惹人爱,她三十岁的漂亮和十七岁时不一样,但她漂亮这个事实很难改变,她的神情还是很天真,她总好像活在梦里而非现实中。

可他开始老了,他变得不那么好看的时候没人提醒他这点,人们都恭维他,人们的眼睛习惯盯着钱包看,以决定是否说真话和说多少真话,当然起初他也没有变得多丑,她只是在某天他起身离开的时候忽然插了一句“你有根白头发”。

镜子里的周生海在消逝,从青年步入中年的代价不单单是头发变白那么简单,他也曾有一刻想要留住青春,因为他始终潜意识里感觉自己还根本不曾享有过真正的青春,他才刚刚熬出头,他才刚刚把钱和权名和利抓进手心里,他才刚刚过上不必被人欺侮甚至还可以反过来站在高处掌握他人命运的位置上,而他的青春怎么可以这样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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