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未燃烛火, 八角玉雕宫灯落了灰,冰冷漆黑。没有宫娥打起一层层华贵的金丝帷幔。
因为伺候的宫人已一个一个接连下了诏狱。这偌大的明霞宫,只剩姝妃洛朝露一人了。
沉沉的脚步声逼近。
最里头的帐幔中, 洛朝露隔着老远听到内侍的通传,翻了一个身, 面朝里侧卧,背对着走近的君王。
“臣妾多日未有梳洗,不敢面见天颜。”声音柔弱, 却冷淡坚定。
是她不想见他的托词罢了。
李曜止步, 立在帐幔外。
这是自一月前, 他颁下密诏将她幽禁后,第一回 来明霞宫看她。
他望着重重绡纱里那道纤瘦的身影, 满头乌黑的青丝未戴珠翠,未着发髻,顺着雪白的玲珑曲线漫开来,蜿蜒迤逦。
美丽却脆弱,像是在他掌中可徒手拧碎的琉璃。
她的宫殿他赐名为“明霞”,自是因为记忆中明艳热烈的少女,灿若明霞。如今这团明霞,似是烧尽了,只有一缕余烬还残存在榻上,不肯见他。
李曜负在背后的手指握了握,开口道:
“大梁苦战北匈,前日于轮台大捷,朕心甚慰。北匈主力溃逃,只能迁往天山西北,避战不出。”
“祁连山以北,焉支山以西,我大梁精锐已在北匈王庭门口屯兵十余万。朕,已不需要再忍了。”
大梁人永不会忘记,昔年北匈单于趁太-祖皇帝崩逝,不仅驱兵屡犯边境,还特地手书寄信调戏大梁新寡的皇太后,其手书言约:
“吾鳏,汝寡,各自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愿以所有,易其所无。”
大意为,看大梁太后新寡,他亦独居已久,不如一道快活。其言辞轻浮,大为不敬,入主中原之心昭然,想借此寻衅刺激大梁出兵。
大梁朝野震怒,无不视之为莫大耻辱。
然,当初大梁初立,休养生息,国本维艰,并无兵力与北匈撕破脸抗衡,只得忍气吞声,岁岁向之纳贡。
少年李曜立誓要在有生之年荡平北匈,将那单于押入长安为囚,一血前耻。
此时此刻,已成一代帝王的李曜道:
“我本欲命邹云领兵穷追,将北匈右贤王所领的残部一举歼灭。”
帐内侧卧的香躯似是颤了一颤,玉臂轻垂,缓缓支了支身子。李曜看在眼里,上前一步,坐在了榻沿,看到几绺乌发发下苍白的侧脸,眼睫抖动。
他继续道:
“但,右贤王似是得知我方军情,彻夜携大军奔逃。邹云最后只捉回了几个副将。此事有疑,恐有奸细……”
洛朝露倏然从榻上直起身子。她未施粉黛,形容惨淡,唯有一双眼依旧明丽灼人。
可往日面见君王时风情万种的双眸,今夜却泛着无边的冷意。她毫不回避他试探的目光,道:
“陛下是在怀疑,是臣妾和右贤王报的信么?”
“北匈右贤王是朕爱妃的三哥,朕不得不防。”李曜手指蜷起,猛扣在榻上,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道,“你身为大梁宫妃,与北匈掌兵的右贤王经年兄妹情深意笃。你可知每日有多少朝臣言官上谏,朕又如何向正和北匈苦战的边关将士交代?”
朝露冷冷道:
“陛下明鉴,妾之母国乌兹已为大梁藩属,妾怎敢以母国千万人性命作赌,冒险私通北匈?”
“况且,妾已被幽禁宫中一月有余,何来手眼通天之能,可与千里之外的西域通信?”
言语之中,无不是被冤枉而不得自由的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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