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已在泰山郡的边界,与莱芜县令一同相陪的,是邻近的济南、千乘、淄川、北海、齐郡诸郡长官,都已恭候多时。他们无法参与皇帝、太子的封禅盛事,便想着多讨好讨好这余下的皇子,横竖也不会出错。
因而这一晚的筵席便摆得极其丰盛。从晡时末开席,便上来喧阗的歌舞,成排的钟鼓班子,吵闹得几乎能震翻县舍的房顶。不过长安来的公子王孙们见惯了这类场面,并不犯怵,还各个先端着架子四处敬酒,与州县官员闹成一片。
二皇子怀枳与地方官们同坐上首,遇到敬酒也会说两句话,神态温和,已全不见方才到车边要人时的冷漠。
怀桢则带着鸣玉坐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给鸣玉切肉吃。他下午被人灌了酒,此刻伤口发作得厉害,肚腹里犹如火烧,也不敢吃大荤,只吞了两口野菜便算。鸣玉倒是胃口好,嘴里尚嚼着肉,就含含糊糊地讲话:“那几个姐姐,好看。”
怀桢顺着她目光看去,原来是一众世家子弟中,也有几位女眷,正矜持地用膳。
“但最好看的姐姐不在。”鸣玉又道。
“是吗。”怀桢笑着给她抹下嘴角的饭粒,“最好看的不是母妃吗?”
鸣玉一呆,旋即皱了眉,好像很苦恼该怎么选,一下子难住了。待吞下这块肉,才像小大人似地认真道:“我们肯定觉得母妃好看啦!但是二哥哥应该不这么想。”
怀桢一怔,“关你二哥哥什么事?”
鸣玉睁大了眼,又鬼鬼祟祟眯起,往怀桢身上凑了凑,鬼灵精地放低声音:“今天下午,那个最好看的姐姐来给二哥哥送樱桃!她说她家是齐郡人,樱桃最好吃,用冰块镇着,特别爽利……”说着还哧溜舔了下嘴唇。
怀桢的眸光微微静了,“那个姐姐,姓冯吧。”
御史大夫冯衷,家世儒学高门,正是齐郡人氏。
鸣玉道:“好像是的。二哥哥答她说,多谢冯小娘子。”
怀桢勾了勾嘴角,却没有笑意。内心有些恍然大悟之感:原来哥哥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和冯令秋勾搭上了,在过去他都不知道。不过冯令秋心高气傲,连皇亲国戚都出席的宴会她却不来,可见此时的她也不怎么给哥哥面子。
鸣玉还在一旁喋喋不休,模仿着两人的声气摇头晃脑:“那姐姐又说:家父很看重殿下,只恨自己不能亲来。二哥哥说:冯公位列三公,要奉侍皇上封禅,职责重大,我这又算什么呢?小娘子肯来,已是至感荣幸了。那姐姐说:你倒是很会讲话。二哥哥说:我讲的都是肺腑之言。那姐姐说:你这回开罪太子,不怕后果?二哥哥说:我何时开罪太子了?没有的事。那姐姐说:你好自为之。……”
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些车轱辘话,又似暧昧,又似隔阂。怀桢听着听着,神思渐懒,鸣玉叽里呱啦的声音反似在催他入睡。他一向知道梁怀枳是很擅长拿捏人心的,冯令秋这时候纵然只是因为父亲的指令来送个樱桃,往后总也会渐渐有求于他。
“鸣玉。”有人在一旁轻唤。鸣玉欢叫一声,离席跑过去,怀桢侧首,便见怀枳轻柔地抱了抱鸣玉,对她道:“回去休息了。”
其他世家女郎们也都离席,随在公主身后,一一向两位皇子告辞。
怀枳礼数周全,送她们一直出了厅堂,又吩咐立德去跟着。回来后,便见堂上歌舞已歇,少年们好像骤然脱了束缚,各个抱来了美姬嬉笑作乐,斗酒的声音轰然响亮起来,几乎盖过鼓吹之声。
唯有那钟世琛一个人落了单,却端起一杯酒,摇摇晃晃地向怀桢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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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殿下,没怎么吃啊。”钟世琛在怀桢席前盘腿坐下,随手拈了他案上一块小糕吃了,一边将酒盏往怀桢放在案上的酒盏一碰,微笑,“小臣敬殿下一杯。”
怀桢也笑了笑,声音清脆:“你怎不随他们一起玩?”
钟世琛看了一眼歪七倒八的柳晏他们,淡淡地道:“殿下有所不知,我不玩女人。”
怀桢歪了歪脑袋,“不玩女人,难道要玩男人?”
钟世琛笑意渐深,还未答话,怀桢身后却伸出一只手,端住了怀桢的那只酒盏:“我来同钟公子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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