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勋贵出身,即便是在寝居之内不惯无故袒胸露臂。他刚要接过衣裳,却突然顿了顿,抬起眼睛看着段临舟,抿抿嘴唇,不肯接了。
段临舟道:“怎么了?”
要换了往常,段临舟说不得是要亲自帮他穿的,还要借机调笑一番,穆裴轩经他偷跑了一回,正是敏感的时候。他就这么干巴巴地将衣服递给自己,便忍不住多想,他一双眼睛盯着段临舟看,道:“你帮我穿。”
段临舟莞尔,踌躇了片刻,没舍得拒绝穆裴轩,他上前了一步,手中摸索着上衣,就这么慢慢地给穆裴轩穿。他虽竭力做得自然,可穆裴轩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焉能不觉察出奇怪。
他直直地盯着段临舟的眼睛,段临舟那双眼最是风流多情,如今却显得有几分迟滞,穆裴轩心中陡然一沉,他攥住段临舟的手,“临舟……”
段临舟:“嗯?”
穆裴轩想起那个酸得要命的李子,当初在瑞州时,纪老大夫说的毒发之时,五感慢慢失去,浑身都如坠冰窖。
不知过了多久,穆裴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涩声道:“你的眼睛……”
段临舟一愣,浑然不在意地垂下眼睛笑了下,道:“不碍事,就是……看不清你的样子了。”
仔细算起来,他已经足足有十日没有好好地看过穆裴轩的模样了,连声音都听不真切了——他们家小郡王那把金玉似的嗓音,说爱他时,尤为动人心弦。
以后也听不见了。
第107章
147
要如何才能接受自己爱的人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走向死亡?
穆裴轩想起自己幼时栽过的一株姚黄。先安南侯虽是个武人,却酷爱牡丹,有一年他快过生辰的时候,穆裴轩机缘巧合之下得了那么一株姚黄,稀罕得紧,想亲手照料着送给他爹,给他爹一个惊喜。穆裴轩向花农学习如何侍弄花草,学习了许久,可后来不知是不是他侍弄得不好,花儿肉眼可见的露出败相。
穆裴轩心里焦急,嘴角都燎了泡,这事儿没瞒过他爹,那盆姚黄就从他手中转到了他爹的花房中。老侯爷手把手地教他如何侍弄花草,这里头的讲究多,穆裴轩那时年纪小,对什么都有股子新鲜劲儿,他看着原本颓败的花儿又活了过来,花蕊绽放,婀娜娉婷,喜欢得不行。
可后来那株姚黄还是谢了。
穆裴轩为此伤心了许久,日日都蹲在花房里,守着那盆姚黄。
老侯爷倒是从容,道,花总是要谢的,它来这世上走一遭,盛放过,也让世人瞧见了它,谢了也无憾。
说着,又开玩笑逗他,更遑论还能碰上你这么个痴儿,花若有灵,心里也是欢喜的。
穆裴轩看着渐渐失去五感的段临舟,似乎又看见了那株姚黄,在他面前慢慢枯萎,直至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再无半点生机。穆裴轩怕极了,失去段临舟的无望让穆裴轩几乎无法承受。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秦凤远,端王死后,秦凤远信香暴动,已经快疯了。
如果段临舟死了,他也会疯吧。只这么一想,穆裴轩看着段临舟苍白的面颊,心中竟然生出一股子诡异的平静来,如同暴风雨洗涤过之后的万籁俱寂,空荡荡的。
‘见黄泉’发作起来,不但夺走五感,还要吃挫骨削肉之痛。段临舟发作起来时浑身疼得厉害,青筋暴起,冷汗涔涔,嘴里咬着自己的手藏住到口的呻吟哀嚎。他看不见,听不着,钝刀子磋磨骨肉经脉的痛楚却愈发清晰,仿佛活着就是为了受罪的。
当真是见了“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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