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子内亲王的辞别信用丝线附在一枝栗子枝上,栗子枝取“栗”字,指“嘉栗旨酒”四字,让人想起烤栗子煮酒的联诗雨夜。辞别信写在用麝香薰过的云母明光纸上,由紫蝉落笔,字迹的墨色浓淡相宜,信中字句优美,情感节制,除了奉玄之外,谁看也看不出额外情绪——信中“一十二载”一句,一语双关,既指内亲王西渡十二年,也指与奉玄相识十二年。佛子展纸读信,奉玄听罢辞别信,眼中微热。
内亲王除了留下信、琵琶谱和琵琶,还留下了一支几近透明的白玉笛,赠给佛子;一片弥勒佛形的连母贝珍珠,希望佛子转赠给贺兰奢。
抚子内亲王怕天气太冷冻坏了鸣鸾琵琶,将琵琶裹在了层层丝帛中。奉玄揭去丝帛,以手指按弦,琵琶发出清响。奉玄的左手使不上力气,一旦用力,指尖就会颤抖。他只摸了摸琵琶,就请婢女将琵琶收起来了。
在摩笄县内傅母寺,僧人在雨声中诵经,烛光一夜不断。香炉中长燃不动伽罗香,奉玄与内亲王弹琵琶,佛子吹笛,棱伽与慈郎弹古琴与十三弦筝,紫蝉击节,崔琬作诗。贺兰奢于夜色中杀人。
奉玄想起崔琬说“六欲泡影一时尽,他年他岁人久长”,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一时至极,随后众人散去,一切便如泡如影,消逝无踪。事情只不过隔了不到两月,已经成了前尘,好像发生在多年之前。
崔琬素有诗才,是典型的江表士人,奉玄后来知道,原来到思颜也是江表士人。崔琬出自江表一等士族,到思颜却出自微末的寒门。如果和到思颜相比,崔琬实际上不算纯粹的南人,宣城崔家出自汉代荥阳崔氏,祖上本是北方荥阳人士——江表四家一等门阀中,包括裴家在内的三家皆是“侨族”,乃是天下崩乱之时南渡的北方豪族,并非江表土族,在土断后落籍在南方,以落籍之地作为新郡望。江表侨族与土族的关系并不十分融洽,南朝的官位只有那么多,侨族的子弟占的职位多了,土族的子弟自然就没那么多机会了。
与崔琬不同,到思颜是彻底的南人,出自南方士族山阴到氏,到氏是南方土著士族,虽是士族,却只是四等微末士族,任不得高官。到思颜的祖父为了养活家人,弃文从武当了武人,一时沦为士族的笑柄。战乱之时,到家凭着功勋崛起,到思颜的祖父为了雪耻,不许族中子弟习武,要子弟学文,到思颜被祖父监督着苦读诗书,南北统一后,孤身北上,到长安又修学多年,一举成名中了状元。
南朝灭亡,作为南人,到思颜好像并不憎恨许朝。许朝是一个给人希望的朝代:对天下百姓而言,许朝终结了百年来因分裂割据而延绵不断的战火,使众生得到了休息;对士人而言,许朝开设科举,在门阀等级外破出一处光亮,给了所有士人晋升的希望——士人追求修齐治平,许朝的士人无论出身如何,都获得了治国的希望,于是对国家怀有爱戴、期许,感到自己身负使国朝更加兴盛的责任。人们说许朝是天命所归之朝,到思颜考中了状元,无疑也认同这个观点,许朝给过他无限希望,他认为自己对这个兴起于北地的朝代的兴盛负有责任。
到思颜有六百卷特别珍爱的书,那些书或许寄托着他对刚刚步入仕途后的岁月的怀念:那时他是天子门生、国之骄子,起家清职,前途无量,自己满心希望,还不知道什么是愁苦,一入仕就参与了许朝建朝后最盛大的一场文事:到思颜考中状元,经过吏部铨选,起家秘书省校书郎,入仕后备受馆阁老臣信任,参与了《隆正文英》的校对编修——南北统一后,陛下带回了南朝的藏书。隆正年间,孝仁皇太女主持文事,令二馆一台整理南北书籍,汇集南北书籍编修类书,最终修成了前无古人的《隆正文英》。
《隆正文英》修成,共有六百卷,天下传抄。到思颜后来找书手抄了一套《隆正文英》,常常翻看,来卢州任职时将六百卷书全都带到了卢州。
到思颜曾和佛子的姑母父叔同朝为官,在第五家见过佛子,因此对佛子十分客气。他并不因为奉玄不出自高门就忽视奉玄,知道奉玄看不见,怕他无聊,叫书童取了几卷《隆正文英》,每天给奉玄念一个时辰的书听。
书童念书,声调平板无趣,奉玄经常听着听着就困了。佛子来看望奉玄,接了书童手里的书,亲自给奉玄念书,他与做事漫不经心的书童不一样,念书时会挑一些有意思的诗文来念。
若是下雪天,佛子就告诉奉玄今日下雪,然后挑《隆正文英》中天文部里雪部的诗文来念,他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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