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不愿意?”贺今行打量着越来越窄的巷子,声音越说越轻,几近自言自语:“哪怕此刻因种种原因不得不自甘于此,溯及从前,谁又敢说她们就一定、一直是情愿的?”
没有人生来就愿意受苦。
他沉默片刻,问:“陈老大不管管?”
“管啊,当然要管,你看刚那个兵不也给了几个钱么。毕竟陈老大要抽成的,要是来这儿嫖的都不给钱,他上哪儿去抽?”苏宝乐“嘿嘿”笑了两声,凑近些压低声音说:“陈老大和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是拜把子的弟兄,互相都要给几分面子嘛。”
贺今行皱眉,“这管与不管有何区别?”
苏宝乐咂嘴道:“区别大了。有陈老大,这些窑姐儿好歹有条容身的巷子。”
“我这么跟你说吧,就外城,东南这一片,基本都是外地人。松江、广泉、剑南、秦甘,天南地北,哪里来的人都有。有点儿门路的不会来这儿,来这儿的都是只能做下九流行当的。下九流嘛,本来就低贱,有住处,一天几个子儿就能活。”
“这里每天都有很多的人来来去去,自然也会生出很多的事,让顺天府来主持公道是不合算的,官差都喜欢勒索外地人。所以大家都找陈老大,让他裁判,久而久之,也就成了默认的规则——在这里起冲突报官是要被打个半死然后赶出去的。低贱之人,这里都容不下,那宣京也就没处可去了。”
“顺天府不管?”
“五城兵马司的大营就在附近啊,顺天府管什么。都说了上头是拜把子的兄弟,自然要罩着的嘛。”
“所以这一条巷子就是陈老大给五城兵马司的好处。”贺今行想了想,“嗯,应该还不止。”
“当然,再小的兵,再小的吏,在这些人面前,也都是兵老爷官老爷。换句话说,这里就是五城兵马司的地盘。”苏宝乐颇为唏嘘,身体微仰着,双手揣在袖子里,搁在肚皮上。
“不过这人呐,本来就分三六九等嘛。”
贺今行不再接话。
两人出了暗巷,街景豁然开朗。
苏宝乐:“再往前一片是赌场,估计能见着一大群五城兵马司的人,他们营里就没几个不是赌鬼。周边是民居,你想去哪儿?”
“周边看看吧。”贺今行说。
天下赌场都一个样。
他在秦甘路上过几回赌桌,若非必要,不想再进去。
顺着尘土飞扬的大路往前,街头路角渐有槐杨。
两边屋脊拔高,门上贴了对联,不时可见燃过的爆竹纸屑;旁边蹲着些全身上下和泥巴差不多颜色的孩童,专心致志地在地上扒拉,偶然发现一小节没有引燃的炮仗,便能嚎出一串儿欢呼。
苏宝乐介绍道:“这些房子都是陈老大名下的,住的都是在这儿附近做工的人家,租约我不清楚。不好问,问了可能被怀疑居心不良。”
贺今行挨着看过去,“这些房子看着年岁可不小。”
“都是收来的。”苏宝乐说:“原来有本地人在这儿住,但常被五城兵马司的人骚扰,渐渐就都搬走了。现在嘛,虽然房价不高,但清白人家都不愿意往这边走。”
所言与贺今行的猜测一致,他叹了口气,不再问什么。
太阳越来越高。
浓稠的沉默中,迎面一个人埋头走来。他抱着几乎齐额高的一摞书和纸,指弯里还吊着几个油纸包。
贺今行与他侧身而过,突然停住脚步,惊讶地喊出声:“江拙?”
惊讶过后便想到春闱将近,对方这个时候出现在宣京实在是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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