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乔慎与神霄道人,其余人都退出屋来。李肆也跟着那位被官家称为“李干当”的老宦官离去。
皇城司是皇帝亲军,宿卫宫城,多由贵胄子弟充任,俸禄待遇也远比禁军优渥。李肆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小教头,能得官家赏识,调籍入皇城司,甚至一跃做了副指挥使,实乃大幸。
然而李肆并无调军升职的欢喜,只是垂眼默默地走着。
一些渺小的死亡,换来了“护国火脉”,仿佛还换来了枭军退军、京师安宁。在欢庆之下,这些死者便显得更加微不足道。指挥使还得了一句“猝遭不幸”的评价,而二叔和其他军士又得到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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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出门不远,到了一处无人的拐角。老宦官停下脚步,低声问道:“小郎君,我儿……李指挥是我养子,自小是我教养长大。他临死前,你可是在他身边?”
李肆点头道:“是。”
老宦官泛黄浑浊的双目中浸出水色,声音微颤地问:“他可说过啥话?有啥交代?”
李肆仔细回想,指挥使伤势过重,死得仓促,死前只来得及交代官家密旨、还要李肆杀了马道长以绝后患,旁的啥也没提。他便将指挥使临终时的话一字一句地复述给了老宦官。
老宦官颤道:“便没有了?”
李肆掏出了一只纹绣精致的钱袋:“这是他身上遗物。”又将袖刀从袖口取了出来,也奉给老宦官:“他的随身兵器。”
老宦官颤抖的双手接过那只钱袋,打开一看,是几串钱贯和一张叠好的一百两银票,塞得鼓鼓囊囊,看起来分文未动。
他抚摸着钱袋上的纹绣,叹息道:“这是他亡妻生前所绣,他日日带在身边。这些年我多次劝他续弦,他总是一推再推……”
老宦官浑浊双目终于淌下泪来,哽咽不再言语。李肆便又去搀扶他,抚拍他肩背。
老宦官缓了许久,才重新睁开眼来。他将钱袋中的银钱都倒了出来,收好袋子,却将银钱与袖刀都推回李肆手里:“小郎君,谢谢你带回我儿遗物,这些于你有用,且收下吧。”
李肆收了袖刀,却不要那银钱。老宦官抓着他的手,硬将银钱按入他手中:“小郎君,你听我说,你是禁军军户出身,可有亲人?”
李肆点点头。
“京师围城一月,家家贫苦不堪,缺粮少炭。你且拿着,回家里用得上。”
李肆道:“我有三千贯赏银……”若算上二叔那份,甚至有六千贯。依着这笔巨款,他甚至能在京中置一处尚好的宅子,请来女使照顾婆婆。
老宦官捂着他的手不让他松开,摇头叹道:“你不明白。枭二太子提出天价的偿金,又要割三镇,才愿离开京师。官家这些日子为了给枭贼凑钱,已将京师上下掏尽,甚至连百姓的存银也索要一空,断没有钱再赏给你们了。那三千贯,不过是许给你们的一口空话罢了。”
李肆惊讶地睁开眼,不等他想明白。老宦官硬将银钱捂入他手中:“权当我儿借与你的,收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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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肆还想发问,却见一名身着戎装的官员匆匆赶来。老宦官神色一肃,赶紧作礼敬称道:“黎守御。”
李肆听这称呼,想必是那位官职奇特的“京西四壁守御使”,这也跟着作礼,好奇地抬眼看去。
这黎守御虽然披甲戴胄,身形却矮小瘦弱,与一身重甲格格不入,是一位文士被硬生生塞进了武将的外壳里。他一身泥尘,面上带着碎石擦伤的屡屡伤痕,裤脚靴面全是淤泥。看面相,他才四十来岁年纪,鬓发与胡须却全都花白了,风霜满面,只一根脊梁还挺立着,撑起瘦小身躯与厚重铠甲。
黎守御快步而来,在二人身前微一停顿,也仓促作礼,问道:“李干当,听说枭营来了国书?”
老宦官恭敬道:“是。枭二太子许诺撤军了。”
黎守御顿时面露喜色,但又赶紧问道:“还说今日有一支奉使队伍从北面回来?”
老宦官垂首道:“此乃官家密旨,下官不便多言。”他顿了顿,低声道:“官家大喜,今日刚封了一位‘护国公’,还将神霄真人拜为‘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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