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几个皇子的争斗并不是稀罕事。斯特莱尔成为皇储后,很快展露出惊人的战争才能,他的名字日渐响亮,传遍塞拉贡每个角落。他一往无前的战斗姿态,则是被人形容为“英勇的雄狮”。伴随着民众支持率的上涨,斯特莱尔的地位愈发稳固,皇帝也亲切地称他为帝国的骄傲。
但是,这还不够。
斯特莱尔渴求更多的力量。
他生来从父亲那里继承了贪婪,又因生长环境的特殊,性格傲慢又尖锐。当贝利维拉再也不能满足他成长的需求,他便厌倦了这只疯疯癫癫的魔鬼。
该用什么办法,利用完贝利维拉的价值,并使其消失呢?
斯特莱尔不动声色地思考着。
他能感觉到,贝利维拉正在快速衰弱,比以前弱得多。贝利维拉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经常当着他的面失控,用可怕的骨刺把身躯扎得鲜血淋漓。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有一次,斯特莱尔从血泊里扶起贝利维拉,低声问,“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你更轻松些,时刻跟在我身边,并且不这么疲惫?对了,我听说,魔鬼可以自由改变形态,以此保存力量……你能变得更小点儿吗?”
贝利维拉掀起沉重的眼皮,安静地看着斯特莱尔。
在令人心悸的沉默中,魔鬼扯着嘴角露出悲凉的笑容。
“啊,可以的。”
贝利维拉将自己塞进了一枚耳钉。
斯特莱尔走到哪里都戴着这枚耳钉。相处模式的改变,意味着他俩可以更方便地沟通,也让斯特莱尔有了更多机会试探魔鬼,找寻解决魔鬼的途径。
贝利维拉精神混乱的时刻,是最方便套话的。斯特莱尔摸索了将近半年,总算套出了个惊人的秘密:魔鬼的契约拥有强大的约束力,只要契约成立,哪怕契约者要的是魔鬼的力量,也能勉强达成愿望。
所以,趁着贝利维拉发疯,斯特莱尔诱骗他签订契约。
“我希望拥有你的灵魂,与你合二为一,但我仍然是我,始终不变。”
这个模棱两可的愿望,促使混乱的贝利维拉产生幻觉。就仿佛时间还是十六个世纪前,金发的姑娘笑得灿烂,拥抱着他诉说俏皮的爱语。
——我希望拥有你的灵魂。也将我的灵魂献给你。
——想要和贝利维拉永永远远在一起……
契约成立的瞬间,可悲的魔鬼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融入斯特莱尔的身体。灵魂被吞食的感觉终于让他清醒过来,不断地嚎叫挣扎,痛苦地嘶喊黛西的名字。
“不要叫我的母亲!”
斯特莱尔双眼赤红,忍着体内巨大的疼痛,咬牙切齿道,“不准再叫她的名字……”
贝利维拉只来得及分离一小部分力量,留存在耳钉里。剩下的自己,绞进斯特莱尔的灵魂,失去意识,只能凭着本能搏斗反抗。
斯特莱尔高烧叁日,熬过了最艰难的生死时刻。
再醒来,他找大魔导师打造了许多安抚灵魂的晶石,以装饰品的形式戴在身上。
留在耳钉里的微弱力量,并不能对斯特莱尔造成威胁。它更类似某种残存的意识,整日啰哩啰嗦的,念叨着颠叁倒四的话语。
“世界之核……书……”
“魔女……”
“海娜……”
“对不起……”
228“对不起”的原因
斯特莱尔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有时兴致来了,还能跟耳钉里的声音聊聊天。
贝利维拉的力量尚未与身躯完全融合,每到半夜,斯特莱尔都会落入疼痛的炼狱。不过这算得了什么?他变得更强了,能够轻松使出效果强劲的魔法攻击,战场上厮杀的时候始终力量充沛,感官灵敏,鲜少受伤。
兰因切特带着未婚妻巡视边境的消息传至塞拉贡,斯特莱尔决定搞一场奇袭。
他不怕伤亡,好战的性格让他跃跃欲试,心潮澎湃。
奇袭的结果很不错,斯特莱尔掳走了兰因切特,以及兰因切特美丽的未婚妻。
在地下审讯室里,他第一次见到这位被誉为西捷之花的少女。
她和他曾见过的女人不同,瞧着干净又柔顺,像清晨落在蔷薇花瓣的露水。斯特莱尔正想扯掉她蒙眼的布,耳钉里的声音突然炸响。
“温莱!啊啊啊啊啊啊是温莱!前公爵千金小姐……不,不对,现在还在公爵家……”
斯特莱尔没听明白,皱着眉头按了按冰冷的耳钉。里面的声音继续尖叫:“对,是书……书被翻开了……你会强奸她,在这里强奸她,羞辱西捷……不,你不可以那么做……”
混乱的、尖锐的精神顺着耳钉涌入斯特莱尔的大脑。他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带着难以消解的戾气,将茫然的温莱推倒在地。
强奸吗?
斯特莱尔漫不经心地扯掉了少女的蒙眼布,充满恶意地对贝利维拉说道。
“——是个好提议。”
……
这一天,活在框架里的公爵千金,被剥掉了尊严与未来。她是只赤裸的蝴蝶,钉在冷硬的玻璃上,忍受一个疯子的强暴。
她看见了他的耳钉,耳钉里残存的意志悲鸣着驱使力量,为她展现了世界之核的真相。几个月后,在珀西家族的城堡里,贝利维拉的意志接触了女主角伊芙,于是伊芙也知晓了这一切。
其实贝利维拉早就记不清关于世界之核的事了。他的能力过于特殊,能够搅烂一个人的脑子,濒临极限的情况下,也能将已知的庞大因果传达给任意一个对象。温莱的出场,触发了他埋藏已久的记忆,而后几个月的混沌状态,又因伊芙的出现暂时回归正常。
再往后,耳钉里残存的意志就彻底衰亡了。
在斯特莱尔体内挣扎的那部分力量,最终被吞噬,消化,不复存在。
真正消失的那个瞬间,贝利维拉仿佛又见到了海娜。
她缩在阴暗的桥洞下,瘦骨嶙峋,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当她伸出颤抖的细细的手指,祈求魔鬼的帮助,他弯腰抱起了她,说我们回家。
……
坐在安略堡里的斯特莱尔睁开了眼睛。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只是梦的内容都记不清了。
天色泛白,投石车正在运往前方阵地。安略堡已经成为塞拉贡的关卡,现在,先行部队即将阻截西捷的军队,在风霜山脉展开一场激烈的厮杀。
斯特莱尔按揉着疼痛的额头站起来。
前段时间他潜入西捷偷窃机密文件与人鱼之泪,凑巧与温莱发生了争斗。那女人用的魔法很邪门,似乎伤到了他的脑子,所以最近经常偏头痛。
不是什么大问题。
斯特莱尔早已习惯忍耐疼痛。这种微不足道的麻烦,无法动摇长久以来的野心与欲望。
他拿起长剑,走出安略堡。深红的披风翻飞而起,塞拉贡的图腾刺绣折射出耀眼的金光。
————————
温莱上次扯掉了一点儿斯特莱尔的灵魂。
后遗症:偏头痛。
229你会死吗?
第一道防线失守了。
玛姬增援第二道防线,地点是风霜山脉的阴灵滩。
阴灵滩辽阔平坦,很难防守,但不守不行,否则后方的城镇会遭殃。温莱坐在马车里,在经由城镇前往阴灵滩的途中,看到叁层高耸的护城墙。城墙上,弯道间,有许多穿着沉重铠甲的士兵巡逻训练。
叁年零一个月前,西捷也曾面临相似的危机,兰因切特亲自奔赴此地,冷静指挥着军队抵御塞拉贡的攻击。城墙垒筑的叁层关卡破了两层,最后堪堪守住阵地,等到了后续军队的支援。即便如此,西捷和塞拉贡也陷入了将近两个月的僵持,深冬气候严寒,塞拉贡的军队熬不住,这才退兵。
“我记得那是你第一次带兵作战?”
温莱抬脚,脚腕上的水晶环碰击座位,“因为扛住了塞拉贡的进攻,所以备受嘉奖,还有人作了赞美诗呢。”
脚环里的灵魂虚影沉寂一瞬,激烈翻滚了几下。
“啊,是在嘲笑我吗?觉得这次扛不住?”温莱晃了晃小腿,“我当然和你不一样。在我看来,这次塞拉贡甚至无法攻破阴灵滩,哪怕有斯特莱尔亲自统帅……说起来,那家伙真的很傲慢,做了皇帝还屡次上战场,大概觉得自己不会死吧。”
“是真的不会死吗……”
温莱自言自语,眼底泛起冰凉的笑意。
马车内空气波动,巴托伊修德突然出现,闷不吭声地抱住了她。
“你在和谁说话?”他看了一眼她脚腕的水晶环,兴致缺缺移开视线,“……算了,反正也不是很关心。”
温莱察觉到魔鬼的情绪不对劲。
“怎么了?”她难得多问了一句,“你好几天没回来。”
“没什么……”
巴托伊修德闷闷地蹭了蹭温莱的脖子,蝠翼收拢着将她圈在狭小的空间里。马车本就不宽敞,这么一来,显得格外拥挤。
“我在山谷里吹了几天风……感觉能让脑袋清醒一点。你知道吗?风霜山脉有龙骨的味道,听说曾经有条龙死在这里,说不定是菲瑞雅的小宠物……”
他扯七扯八地讲了很多,最后问,“温莱,你会死吗?”
巨龙化为山脉,魔鬼被人吞食。
再强大的存在,也有消亡的那一刻。
而温莱这么小,小得像一朵花,开在他足肢刀刃上的花。哪怕拥有磅礴的力量,终究是个人类。
人类的寿命……
就只有一点点,一点点长度而已。
温莱抚摸巴托伊修德乱翘的卷发。魔鬼的体质真的很奇怪,明明皮肤很冷,脑袋却热烘烘的,让人联想到依恋人类的犬科动物。
“我当然会死。生老病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她可以给自己换个魔女的心脏,但是,遵从生命的规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温莱看向窗外,视野已经变得辽阔,色调灰暗的阴灵滩逐渐映入眼帘。前方传来厮杀呐喊的声音,投石车砸烂地面,魔法的光辉照亮半个天空。
“不过,我不会死在这里。不会死在此刻。”
她推开车门,轻松跃下,漆黑发丝被风拂动。回望巴托伊修德时,深蓝眼眸藏着坚定而锐利的光。
“我将是胜者。”
230“首尾呼应”
阴灵滩的战役,将被永久记载在历史里,成为不朽的诗歌。
在这里,西捷的战士们奉献了最高的热忱与勇气,往常只站在最后方施加增幅法术的魔法师们,也拿起了自己的武器,在战场上厮杀搏斗。他们使用晶石,使用白魔法与黑魔法,体力没了就喝药,坚持到精神快紊乱才被人拖走。
这些魔法师,很多都来自格尔塔学院,或者某个不起眼的小镇。他们有男有女,年轻叛逆,天赋不错,敢接受温莱的黑魔法指导,也敢上战场搏一份荣誉,昂首挺胸与世俗的观念抗争。
还有兽人。
本为奴隶、只能在战争中作肉盾的兽人,终于和其他战士一样,堂堂正正冲阵防御,共同进退。
西捷的历史如此记载道。
【如果说战争是为了守卫土地与人民,那么阴灵滩的战役拥有更崇高的意义。它闪烁着人性的光辉,证明了偏见是多么可笑的情绪;生命本无贵贱,在这最野蛮也最热烈的时刻,每个不屈的灵魂都熠熠生辉,让人战栗落泪。】
【而温莱——为西捷的战士们打造了坚固铠甲与锋利兵器的温莱,教导魔法师并改变了兽人命运的温莱,她是统帅,先知,导师,更是西捷的英雄。无人忘记她凛然的姿态,当她挥下胜利的剑刃,一切便已注定……】
【她是西捷的无冕之王。】
……
斯特莱尔抵达阴灵滩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西捷的军队不一样了。
军备质量的提升,以及种族性别的混杂,早就经由战报知晓;他惊讶的是,这些混在战场里的魔法师,竟然真敢使用黑魔法。而带领着士兵冲锋陷阵的将军,是个红马尾的女人。
不,这两件事其实也被写在了战报上,只不过斯特莱尔以为是夸大其词。
“荒诞……”
他按住疼痛的额头,金属指套用力划过太阳穴。短暂的沉思过后,这位赛拉贡的君主重新布署战略,而后策马冲入混乱战场。
斯特莱尔的到来,显然对西捷很不利。
原本战局偏向西捷一方,现在陷入了僵持。被誉为帝国雄狮的斯特莱尔,拥有最敏锐的战争嗅觉,他能够最大程度利用每一股兵力,拆解西捷的防线,而他那凶狠慑人的厮杀模样,又如同浴血的战神,让人见之生畏。
“没有谁能够战胜我。”
斯特莱尔劈烂敌人的脑袋,红红白白的絮状物溅在英俊桀骜的脸庞上。因为背着光,他那金色的瞳孔亮得出奇,整个人仿佛即将撕咬猎物的猛兽。
可是当他抬头,在千军万马中,瞥见了一抹纤细的银光。
温莱骑着异兽疾驰而来,身上的银甲染满鲜血。她的头盔不知何时被打落了,漆黑的头发在风中飘舞,露出洁白的额头与过分精致的眉眼。
真不像个战士。
斯特莱尔想。
他听说了她很多传闻,糟糕的,淫秽的,夸大其词的。现在她提着剑混在战场上,只让他觉得可笑。
美丽的花适合被蹂躏踩烂。
干净的人常常堕入泥潭。
这才是世间常理。
这才是冰冷现实——
斯特莱尔举起了手中的巨剑。深红剑身流动着不详而可怕的力量。
他要杀了她。
像曾经撕碎她胸前的布料那样,砍烂她的乳房;像曾经捅进她可怜的下体那样,劈开她的肚腹。
异兽撞开阻拦的士兵,冲着斯特莱尔震声咆哮。骑在它背上的年轻女人双手握剑,奋力挥动!
铛——!
利刃与利刃碰撞,溅开无数细碎的红光。刹那间,斯特莱尔看清了对方剑身缠裹的密密麻麻的金线,它们被力量冲击着松散飘荡开来,于空中结成柔软的网。
“你在想什么下流肮脏的事?”
温莱弯起红唇,在金线密网包裹斯特莱尔的瞬间,轻声吐出似曾相识的话语。
“你这个该被肏死的小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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