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坟边的小风车向舒怀意那头羞涩地点着头,枝叶摇摆如迎舞一般。
我对舒怀意的碑说:“他很高兴,他在回响。”
我不愿想起程奔,却又无法不想起他。
想起他手持机械,将锯齿像刀一样抵在胸前,声泪俱下说的那句“我什么都不要了”。
有句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有句话,叫做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我和他的当初,又在何时呢?
回到老家,见到他的留迹,我陷入又一个思考:假使他身体康健,不曾短寿,他真的会“什么都不要”吗?
他在我妈坟边为我立了碑。我的抬头是“爱人”,落款是他的名字,字体一如他示于外人的面孔,优雅自信,又威严霸道。比起悼念者,更像高高在上的认领人。
打量着这块墓碑,我感觉像在看盖了红戳的猪屁股。我想起程策找到的那堆被程奔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程奔他居然在那上面都要盖章,21世纪了,还有人当那章总。
听程策说,程奔随葬品里有他的一堆刻章,他还嘱托程策逢祭日记得给他烧纸做的印泥。我都怀疑他雄心勃勃要把分公司扩散到阴间。程策边说边都觉得好笑,但是忍住了,我很没礼貌地笑了出来。
我赶回家,找了把铁锹回来,哼哧哼哧地刨土掘碑。
程奔千里迢迢到我家坟地上动土,自我感动一顿骚操作下来,搞得我一个大活人自掘坟墓,我都不知该气该笑。程奔的造陵技术还十分超前,其他坟冢的别号叫土馒头,我这个是不锈钢馒头,封土夯实铁硬,跟底下埋了个皇帝似的,奥特曼掉下来身上都得撞出个坑。
坟包动不了,只能先把墓碑撬掉。那墓碑也是个泰山般岿然不动的钉子户,让我好一通欧拉。
我边撬边和我妈的土包聊天。
“妈,那家伙又来过了?他不会还搞排场吧?我们家脸都给他丢光了。您那会打雷怎么都不劈他。”
天上轰隆一声惊雷,又回归平静。
我:“您劈我干嘛?”
铲到一半,有个扫坟的路过,奇疑地看了看横躺在土上的碑,又瞧了瞧我,问:“这谁的坟?”
我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一脸诚实地回答:“我的。”
我脸上汗水混着泥渍,呈一道道泥浆挂下,身上灰不拉及,扬满尘土,脏得跟刚爬出来似的。铁锹拄地,弯腰弓背,仿佛下一秒就要唱起Look what you made me do。
那人直瞪瞪地注视了我几秒钟,撒腿就跑。
我去看了我们家的地。
秋季,麦子长至半人高,干烈的下午风自周边的群山上火也似地灼烧下来,金黄的浪潮受热沸腾滚动,浪尖被烫成微深的红,相互一顿一点地碰撞着发出沙沙簌簌的呢喃,那是饱满到簇簇垂坠的穗缨。
今年是个丰收年。
我在绵延无垠沉香弥漫的麦地里偶遇了我的另一块墓碑。那上面没有直接书写我的名字,那上面镌刻的是一个秘密流通于两人间的暗号。
小鸡腿。
落款:?_?。
我退后两步,扭开身疯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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