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我那里住几天。”
阿姨站在卧室,盯着保姆整理她的行李。一件件的各色衣服被拿出来,又放到了箱子里,“这里我住了两天,也觉得空荡荡的。你和清平两个人住,也大了些。我那边人多,也安全。”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这是林致远不在的第十二天。
太阳还是在纽约的天空升起。
华尔街的股市,依然还是那么的坚挺。
没有什么不同。
阿姨已经在这边陪她住了两晚,罗斯先生的意见似乎已经很大,碧荷听着阿姨给他打了一个晚上加上午的电话。此刻她站在客厅,背对繁忙的佣人,透过落地窗,看向了地面。车如盒,人如蚁,这里是她从来没有觉得的那么高。
说起来,她和林致远,也并没有在一起生活多少年。满打满算,加上高中,也才——十余年。
明明才不过十二天,她好像已经在忘记他。
“这边就留管家看家就行了,”
阿姨热情的邀请还在身后,“我那边地方大,空气还好,更有利于散心。那边平时就我和Andy——”
林致远不在,似乎住在哪里,都无所谓了。
爸爸的律师团还没组建好,Bryon也被爸爸带走了,似乎那堆债务纠纷也随之而去。衣柜里还挂着他的白衬衫,保险柜的盒子里还有他的昂贵的手表,车库里还有他的跑车。可是一天一天,这些东西都是一样,不会再有人动了。
来了米国多年,她也总有几个朋友。可是现在她现在无心交际,似乎也不需要其他人的关怀。
就连爸妈的电话,她也不想接了。
碧荷想,对于她这样的三十多岁的女人,同情,已经毫无用处。
“这些人真的是无情无义,居然还这么乱写——”
人间的悲欢也并不相通。
林致远或许也曾经干过不少“坏事”,他的有些胜利和高兴,或许也是建立在其他人的痛苦之上。所以现在,在他失踪的消息慢慢传出后,另外似乎有仇的几个小国家,都转发了这个新闻,还配题《大海带走了恶魔——但又是否能如何洗刷其手上血淋淋的罪恶?》《是报应吗?华尔街金融家们那些稀奇古怪的死亡方式》之类的标题来幸灾乐祸,似乎也不足为奇。
碧荷神奇的,也并不觉得自己生气,或者难过。
林致远曾经告诉过她,他如果不在,她只会比哪些人更惨——可是她现在好好的,似乎也并没有惨到哪里去。
这里的风俗,真的和彼岸很不一样。
新晋的遗孀带着行李和孩子上门做客,不仅没有被赶出去,反而得到了独立的房间,还得到了男主人的热情欢迎。
“这里有图书馆,”
男人身材高大健硕,容貌英俊。他伸手,大大方方的和穿着黑裙戴着黑帽和黑手套的女士握了握,又握了握她身边穿着小西装的男孩的小手。他看着男孩的眼睛,“里面有十万本藏书。不少还是孤本——也有实验室,器材完备。这里养大过不少的男孩儿,相信我,这里真的非常适合男孩儿生活。”
“谢谢你的收留,罗斯先生,”
碧荷点了点头,脸色依然带着难以察觉的悲戚,“那就要打扰您了。”
住在哪里,都无所谓。
管家问过了她的意见,给她安排了一楼接近后门的角落里的那间偏僻的客房。房间不大,甚至有点小,差点没塞下她所有的衣物。可是外面就是花园,能看见大片大片的鲜花和阿姨种的中式蔬菜,郁郁葱葱。
“咱们种花人啊,就是要种花种菜。”佣人很快收拾好房间出去了,阿姨又进来左右看了看,“我读书的时候,最喜欢陶渊明的那首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我那时候就想要这种房间,窗户一推开,就是漫天的花——”
女人一边说话,一边左右看看,又伸手轻轻拉了一下床头边古铜色的拉绳。上面的铃铛响了起来,碧荷回过身,房间响起了电流声,不知道哪里又传出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带着口音,“你好~保安室。”
“只是测试。”阿姨脆生生的回答了一声,又拉了一下拉绳,电流声消失了。
“只是测试。”
阿姨坐在了床边笑,又说了一次。她看了看碧荷,又低头看见了床边台灯旁的小摆件。伸手轻轻摸了摸,一片冰凉。
不过五个小小的瓷器罢了,一对老夫妇,三个小娃娃。
种花街边随处可见。
“这是管家,这是保安室。”
女人又抬头,指了指床边的按钮和这根古铜色的拉绳,详细的介绍,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们后来升级了系统——”
“David和Sam很少回来了,”似乎察觉了碧荷的目光,女人又赶紧解释,挥了挥手,“他们现在接手家业啦,很忙的。”
兄弟(9.Alan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9.
少年不知愁滋味。
清行在新的环境适应得不错,也可能本来这里就是他经常来。碧荷以为到了新环境他多少会不适应,又或者父亲的失踪对他多多少少会有些影响;
然而,小孩子的适应能力,就是那么的强。
碧荷还以为他晚上一个人睡会害怕。让他晚上来和自己一起睡,也被儿子拒绝了。
“我晚上要自己一个人睡。”几岁大的男孩站在母亲面前,神色严肃,“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哪怕妈咪你生了我,也是一样。爸爸失踪了,我理解你的悲伤——可是伊俄卡斯忒情结到底是不可取。研究显示,儿子并不能替代丈夫,错位的感情对我的成长会很有坏处。”
林致远是个好父亲。
虽然他在的时候她老是吐槽他不靠谱,可是至少他能把几个孩子对付得很好。现在他不在了,碧荷看着眼前抱着书本一脸严肃的儿子,突然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和儿子交流。儿子总会说一些人小鬼大的话——林致远接的很好,可她不会。
晚上一个人躺在陌生的床上,碧荷想起清行的话,又习惯性的摸了摸身边。那边空空荡荡,被褥冰凉,再也没有那个温热的躯体。
爸爸很快组建好了律师团。
七个人的名单,其中好几个人的大名也在其列。这涉及到林致远留下的庞大的财富,就连纽约的报纸也做了专题报道。碧荷在巨大餐厅的长条桌前吃完早餐,看见了管家放在一边的报纸。她没看文里的内容,也没试图去拿起报纸——只是侧头去看文章上方的两张配图。
一张是林致远,不知道记者从哪里翻出来的几年前的半正式证件照。男人眉目俊美,眼角含笑,意气风发。
另外一张是爸爸。是这一次回国的机场抓拍。爸爸脸色晦暗,头上似乎一夜之间就有了白发,这趟米国之旅似乎抽走了什么,照片上露出了冲浪板的一角,他的精气神也再也不在。
愣愣的看了着这两张照片,碧荷的眼泪又没忍住,又落下了下来。
David和Sam,是碧荷看见报纸的那天下午,回来的。
阿姨的御用美甲师定期上门服务。
睡完午觉,佣人已经在城堡前的草坪上摆好了小桌,伞和躺椅。水果甜点和茶就在桌上。碧荷半躺在椅子上,任由美甲师拉起了自己的手。远处有汽车的声响传来。碧荷扭过头,看见了精心修缮的灌木丛里缓缓驶来长长的车队。车队停留在城堡门口,一群人从车里散落出来,身形熟悉的男人下了车——大门早已经打开,棕色头发的管家已经站在了门口躬身迎接。
“唉,”
身后响起阿姨的声音,“今天是家里的团聚日——没有紧急情况的话,每周二他们都要回来的。”
碧荷扭过头,看见阿姨圆圆的眼睛,一脸诚恳,“他们最多住一晚就走。碧荷你别担心,阿姨今晚陪你住。你别看他们忙,最近他们可学好啦。上个月又捐了钱给全球人权基金会——捐了几千万美金呢。还又捐了钱给哈佛。还又去开了全球气候会议呢!”
这是他们倆的家。这两个才是这里主人。
阿姨又何必为她这个借居的客人解释主人的行程?碧荷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
阳光正好。
碧荷选择把指甲涂成了白色。这是她以前从来不会考虑的颜色。林致远的失踪已经给她的生活带来了巨变,现在她觉得似乎再变一些也没有关系。贴心的美甲师给她上了一些亮粉,阿姨又建议她贴几颗钻。碧荷在阿姨的碎钻盒子里挑了一颗心形的红色碎钻,贴在了右手无名指指甲上。
等指甲做完,她抬起手看看,这颗钻石就像是一颗心脏,也像是一滴泪。
“对于Alan的失踪,我真的太
悲伤。”
晚餐也是大家一起用的。碧荷穿着礼服坐在桌边,正式看见了这个家族未来的主人。男人衣衫整洁,姿态端正。他拿着佣人递过来的餐巾慢条斯理的擦着手,碧绿色的眼眸看向了她,音调一如既往,“一想到我这位好朋友的故去,我最近几天简直都夜不能眠。”
碧荷抬头,也看着他保养良好的英俊的脸。
灯光落在他脸上,背后是中世纪风格的装饰,餐厅那么的肃穆宽阔,男人身上的西装,质地优良手工缝制。他坐在她斜对面看着她,表情冷淡——既看不出来悲伤,也看不出来曾经的失眠。
“我们一家都为Alan的失踪悲痛。”
主位的罗斯先生轻声回答,“David你也不要过于的悲伤。时间固然会流逝,但是Alan会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罗斯家族,永远会记得,我们有过这样一个优秀的朋友。”
不,不。
碧荷咬着唇,握紧了桌布遮掩着的手。这如同悼词一样的盖棺定论,似乎已经暗示了什么结局。
“他只是失踪——”她张开嘴,想要解释什么。
法律上甚至都没最终宣告。
他此刻还在人类的名单中。
“Alan的事情,大家都很悲伤。”
碧荷旁边的阿姨拿起手绢点了点眼角,声音已经有些哽咽,“让我们为Alan祈祷。不过我们还是先吃饭——事情都等饭后再说。”
兄弟(10.遗嘱)
10.
物是人非。
他们俩还在。
身前杯碟精致,管家就在男主人身后,屏气凝神,表情肃穆。碧荷看着David英俊的脸。男人碧绿色的眼神居高临下,衬衫衣领笔挺,表情冷漠。
抿着唇,碧荷握紧了手里的刀叉。他们俩还在,林致远却已经不在了。
晚餐之后,碧荷又坐回到了二楼小厅的沙发上。外面的草坪上已经亮起了灯。阿姨继续她的烘培事业,给她留下几块饼干之后就端着剩下的小熊饼干去找清行了。城堡那么的大,装饰那么繁复,能像她这样借住的客人却几乎没有——碧荷看着边几上精巧小摆设。
可是这里再美,也不是家。
她的家,有丈夫,有孩子。有欢闹。
就算是有一些烦恼,现在看来也太珍贵。
时间不会说话。却如流水,一点点的带走了什么。林致远已经失踪十几天,没有人来告诉过她什么消息。而今没有消息,就已经是最坏的消息。以前她觉得自己只是旅居米国——可是现在她却觉得心里有一股劲,要让她留下来。林致远的家业还在这里。她人也要在这里。她在,他好像也会在。
外面起了风。
屋里却清凉。
碧荷站起了身。
“我想——”
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打破了寂静,带着熟悉的傲慢腔调,“你需要帮助,Belle。”
碧荷扭回了头,看见门口的高大身影。刚刚去了书房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这里。他站在门口,似乎挡住了外面的光。
碧荷看着他。
他大步走了进来,坐在了她刚刚坐的位置上。
助理和保镖,就在他身后。
这个人是来和她说话的。
他以前几乎不和她对话。他是林致远的好朋友,只和他说话。他在林致远失踪之后对她避而不见,没有慰问没有电话。他甚至拒绝了爸爸见面的请求。碧荷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可是现在却又有了些怀疑。这十来天很多人来找她——面露悲伤,手里却拿着她知道不知道的账单,还有她处理不了的合约。
却没有一个人说过这句话——你需要帮助。
“你需要帮助。”
男人坐在沙发上,姿态舒展,又说了一次。他明明是抬头看眼前的女人,姿态和眼神却依然让人感觉到居高临下。他的音调冷淡,一如以往,“Alan失踪了,还欠了巨额的债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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